“晓香?”王氏疑惑地回头。她相信李晓香明白赵云兰夫妇的用意,可李晓香现在的态度却让她猜不透这个孩子在想些什么。
“娘,就让表姨留下来帮帮我们吧。我们还有那么多的单子没做好呢!有表姨帮忙,我们做起来快一些!”李晓香握住王氏的手,不动声色地捏了捏。
王氏顿然明白,李晓香心中应该已经有了想法。
她回头对赵云兰道:“表妹……确实我们忙不过来了,真的只能请你帮帮忙了。”
“那好,还等什么呢!我见着晓香刚才还在外面忙着呢!现在我就去帮忙!”赵云兰挽起袖口,一副要大展拳脚的模样。
李晓香笑道:“表姨,别这么心急啊!今天的事情差不多都忙完了。而且您穿着罗裙也不方便帮忙,还是明日换身衣衫再来吧!”
“也是,那明日表姨可就来了啊!你别客气,有什么能让我做的,尽管开口!”
李晓香在心里笑翻天,表姨您放心,明天我一定会“开口”的!
又寒暄了一番,赵云兰夫妇终于离去了。
王氏将江婶叫了来,三人坐在一起。
“我说晓香啊,虽然你要拉你那位表姨入伙……婶子这个外人实在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怎么想,怎么觉得你的那位表姨让人不放心啊!”
李晓香笑了,“婶子怎么是外人?打着我们主意不怀好意的才是外人呢!”
“晓香,既然你这么说,就是心里有主意了?”
李晓香呼出一口气,淡声道:“其实吧,没有什么秘密是能够永久保存的。就好比蒸煮花露这事儿,恒香斋和明月斋这样的老字号还在使用脂吸法来制香,可总有一日就算没人告诉他们,他们凭着经验琢磨我们制出来的东西,也会想到如何提取花露。我们要做的,就是在他们弄明白之前打出自己的名号来,而且要做的比他们响亮!”
这样,就算有一天恒香斋和明月斋也做凝脂和香露了,也只是市场跟随者,而溢香小筑才是市场领导者。
“当有一日所有香脂铺子都卖和我们相似的东西时,一决胜负的,就是配方。”
比如头香、体香与基香的相互融合,比如如何以酒精来酿香,比如凝脂中基础油与其他花草精油的配合所达到的效果,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琢磨透的。
可老天爷却给了李晓香一个大外挂,那么多前辈们总结出来的经验,她已经都记在脑子里了。
“所以,你打算让赵云兰知道凝脂和香露的做法”江婶担心起来,她怕李晓香破罐子破摔啊!
“当然不是。”李晓香扯起唇角,一脸坏笑,“制作工序还有配方这种东西,决不能学个大概。因为学一部分比起全然不懂,要更糟糕。”
“什么?”
江婶不明所以,而王氏却已经明白了七八分。
李晓香趴在桌上,凑到江婶耳边,叽里咕噜说了一大段。
江婶听了之后,点头道:“好!”
第二日,赵云兰果然来了。换掉了她那一身都城里有钱人家女主人的装扮,与江婶一样穿起了灰布衣衫。今日,李宿宸与王氏都去铺子里看着了,只剩下江婶与李晓香在家中制作凝脂。
“表姨来了!正好呢!赶紧来帮帮我们吧!”
李晓香热情地挥了挥手,赵云兰上前,只看见一只大木桶,里面有一些半透明的东西,看起来还黏黏糊糊的。
“这……这些是什么啊?”
“厚叶菜啊!这可是凝脂里最重要的东西!”李晓香笑眯眯地说。
“什么?厚叶菜?”赵云兰万分不敢相信,“你们竟然用野菜来做面脂?”
“野菜怎么了?野菜可是好东西,清热水润,那些贵的要命的东西还没有这东西好呢!”李晓香眯着眼睛笑起来。
“可野菜不值钱啊!”赵云兰长叹一声,“怪不得你们能挣那么多钱呢!原来成本这么低!”
李晓香跟着应和:“做生意赚得不就是这个差价吗?差价不够多怎么挣钱?”
去你的成本低!
你以为老子就只在面脂里放厚叶菜啦?那些花花草草的制取起来不要钱?陶罐瓷瓶不要钱?几百斤地向花农收购鲜花不要钱?
不过……这些我都不告诉你!
这一整日,李晓香分配给她的工作就是将芦荟胶与甜杏仁油搅匀。
赵云兰见这活儿没什么技术含量,就一直偷懒。一会儿自己手酸了,一会儿自己肩膀疼,一会儿要上茅厕。
江婶都搅匀了两桶的芦荟了,赵云兰这会儿半桶还没搅匀呢。
李晓香也不戳穿她,任由她偷懒。
见着她散步散到后院去了,江婶撞了撞李晓香的胳膊,暗示她后院里是蒸煮精油的那套陶器设备。
李晓香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赵云兰果然被这套古怪的陶器所吸引,偷偷摸摸的,一会儿捞起盖子看一看,一会儿又敲一敲螺旋管的地方。
李晓香抱着胳膊看她那贼一般的表情,心中不免好笑。倘若她真是来帮忙的,大可以正大光明地问她这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正是因为心中有鬼,此刻才会这么偷偷摸摸。
直到赵云兰就要转身的时候,李晓香才扬声道:“表姨,你在做什么呢?”
赵云兰心里一惊,差点将陶盖都落在地上。
“啊……我就是有些累了,所以随便走一走……没想到见着这么个稀奇古怪的东西……”
“哦,这就是我们煮花材用的陶锅。”
李晓香这么一说,赵云兰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也就是说,把花草放在这里,煮出来的水就能拿来用了?”
李晓香笑了笑,“哪有这么简单哦。不是所有花草都煮的出精华来的。”
李晓香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她的猜想。赵云兰以为两口陶罐都是用来煮花材的,却没有想到另一个其实是收集精油用的。
“哦,这里面还有门道,说来听听?”
“有些花草中的精华很少,煮了也没用。”
比如玫瑰与茉莉。
“哦,是这样。”
而且如果不以冷水浸泡螺旋管的部分,蒸汽无法冷却,精华非但不会留下,还会随着水汽一起蒸发。
李晓香不怀疑古人的智慧,但至少要失败许多次浪费许多材料才能总结出经验来。况且,也没人狠得下心来用大把花材来试验。
但赵云兰还是留意到了中间曲线回转的部分,“这个东西真是奇怪,它是用来做什么的?”
“将两口罐子连结起来的。这样不同的花材香气才能相互融合嘛!”李晓香开始瞎掰了。
融合个鬼嘞!
“原来是这样啊!你可真会想啊!”赵云兰觉得自己发现了天大的秘密一般。
李晓香却要笑尿了。要真是为了融和不同的香氛,用得着花费那么多的经历将连接的部分做得怎么复杂?
接连搅拌了几天的厚叶菜,赵云兰就快失去耐心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李晓香竟然开始调香了。
赵云兰不由分说,就扔了厚叶菜,说要帮李晓香调香。
只可惜,她只看见李晓香取出几只瓷瓶,滴了几滴油一样的东西,在另一个瓷瓶中。
赵云兰凑上前去闻了闻,一股浓重的味道,熏得她差点没呛出眼泪来。
“这……这怎么一股酒味儿啊!”
一旁的江婶一阵紧张,想要将瓷瓶取开。
要知道,酒才是制作香露中最重要的环节。正是酒精将各种香料糅合在一起。
若是有人知道蒸煮花材可以取得精华并不算完胜,若是再被知道香露的制作靠的是酒,威胁性就更不用说了。
可没想到李晓香却笑着回答道:“对啊,就是酒啊!”
“真的是酒?”赵云兰又用力闻了闻,“这是什么酒啊?真香!”
李晓香笑了笑,“自然是好酒,所以才香啊。”
这是弥迦酒。
李晓香试过许多酒,包括都城中最好的佳酿,但最终还是弥迦酒的制香效果最好。
弥迦酒最接近现代的伏特加。度数大约在六十度。她们再以果壳灰吸取水分,最后制取酒精浓度到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酒。
赵云兰默默记下了这一点,还不忘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改天让你表姨父从都城里多买些好酒来!你表姨父人脉广,买酒的价钱可便宜许多呢!”
“那就有劳表姨父了!”李晓香笑得嘴巴都要僵了。
赵云兰啊赵云兰,你啥时候玩腻呢!
当天晚上,李宿宸与王氏从溢香小筑回来,而李明义在钟府,今夜不归。
李宿宸好笑地问李晓香:“表姨在这儿待了这么久都没腻味呢?”
“是啊,而且问的问题也越来越有门道了。”王氏蹙起眉头,“听江婶说,她连用酒来酿香都知道了。”
“表姨可是带着问题来找答案的。我敢打赌,一定有对制香十分了解的人在他们夫妇背后推波助澜。你想想,她每次在你这儿打探的问题,是不是制作工序中很关键的问题?”
李晓香眯起眼睛,果然是呀!比如说蒸煮花露的方法、原料的搭配、制香中最关键的酒精。
“为兄与你打赌,明日,表姨只怕要问你如何让面脂还有柔肤水保留这么长的时间。”
“什么?”李晓香睁大了眼睛。
赵云兰还会打她的植物防腐剂的主意?尼玛!
“所以我说,如果你不让赵云兰知道一整套细致的制作方法,她是不会就此离去的。”
“当初就不该让她留下。人总是贪心的,知道了一点不够,总想要知道全部!现在该如何是好?”王氏担心了起来,她怕李晓香经验不足,应付不了赵云兰,也怕赵云兰待的时间长了,摸得越来越清楚。
李晓香眯起眼睛,想了想道:“如今溢香小筑小有名气,想要知道我们工序以及配方的人只会越来越多。赵云兰既然想知道,我就让她知道。只是如果她没带着心来学,就怪不得我没好好‘教’她。”
“你真的要教她?”王氏担心了起来,“我知道她的性子。她若只是想自己做面脂和香露的生意,那就还好。只怕……她是想将我们的秘方高价卖给别的香脂铺子!”
李宿宸拍了拍王氏的手背道:“娘,你安心。若论秘方,有谁知道得能多过晓香吗?就是娘亲与江婶只怕也不敢说自己通透。这件事就交给晓香吧。有些东西,不知道还能靠自己的努力去脚踏实地取得成果。可知道了,就想投机取巧,本来握在手中的,只怕要全部失去。”
王氏听不明白李宿宸话里的意思,但李晓香却已经有了主意。
溢香小筑真正的主打产品并非凝脂,而是香露。说白了,也有人用不惯凝脂跑去香粉街买面脂用的。但是香露,却是只要用过的人鲜少有说不喜欢的。
而香露,就是所谓现代的香水,要做出它来可不是将所有东西胡乱添加进去酒里就成。
如同李宿宸所料,赵云兰第二日果然装作好学生的模样来问李晓香,“晓香啊,这厚叶菜与芝麻油或者与甜杏仁油混在一起之后,要怎样才能让它们的保存期限变得长久呢?”
以赵云兰对面脂的了解,她是想不到这么专业的问题的,看来她身后真的有行家。
“表姨难道不知道药材中,有末药黄芩一类,不但驱虫避腐,还消肿止痛?”李晓香笑道。
赵云兰这么一听,心里也不知道这说法对还是不对,只能记在心上,再去询问。
李晓香知道赵云兰的想法。她会去问都城里的药坊。而对方回答她的会如同李晓香的答案。
只是最重要广藿香,不仅仅有防腐的功效,还能定香。在大夏,没有人制作香水,也自然没有想过在面脂香露中加入广藿香。而黄芩末药却是在面脂中古已有之的用料。
李晓香取出已经调配了檀香与广藿香的小瓷瓶,当着赵云兰的面,将花露滴入瓶中,用力摇晃,又以蜡封了瓶口,放在窗口。
“晓香,那只小瓷瓶里装着的是酒吗?”
“是酒啊。”李晓香笑着回答。
“你往酒里添的是什么呢?”
赵云兰一瓶一瓶将李晓香添过的瓶子打开,一闻,幽香扑鼻。
“这就是煮出来的花草精华液啊。”
“是啊!”
瓶口做得很小,李晓香不担心赵云兰发现真正的花草精华其实是油状的。
“那这里面的是什么?”
“这是石蜡红!这个呢,是马郁莲!还有这个,丁香!”
“果真好闻!原来香露就是将这些花的精华滴入酒中啊!”
李晓香没有说话,她没有纠正赵云兰,酿香所用的不仅仅是花的精华,很多不起眼的野草的香味也许比花更幽香。比如说鼠尾草、迷迭香、山艾等等。甚至于一些树木,檀木、花梨、松针也有着沉郁的香味。更加让人想不到的是平日里许多做菜用的作料,比如生姜、茴香、花椒也可用于制香。种类繁多,搭配也有一定的规律,但是大部分香脂铺子只知道用桂花、茉莉、丁香之类的花材。
“晓香,你为什么给香露封上蜡油啊!”
“这样香气就不会走了啊。香要在瓶中酿上十天半个月之后,再打开,以水勾兑之后才是香露呢!”
“原是如此啊!”
赵云兰比李晓香想的有耐心的多。她看着李晓香她们如何制作出各种凝脂、花露,亲眼见着它们被送去溢香小筑,摆上了货架,被人买走。
李晓香知道她在想什么。赵云兰担心自己被骗,所以确定这些东西被卖出去了,她才会安心。
赵云兰看着溢香小筑里来往不绝的客人,心里酸了起来。
都是泰安啊,当时溢香小筑开张,自己明明说要来看看,送点儿红包,指点指点王氏。要知道这做生意可不是容易事情。
可泰安说什么啊?他说千万别去露富。这一露富,李晓香的香脂生意一旦亏了,铁定要来找他们借钱。
到时候,不借就是冷血无情。
这借了吧,就是烧钱打水漂!
赵云兰觉得泰安说得有道理,就没去溢香小筑。
可这下好了,才几个月啊,都城里寻常百姓家的姑娘有几个不知道溢香小筑的?卖的东西比香粉街的便宜,而且还特别好用。若是要买,还得提前一个月订上,订了不来取货,不到三天就会被其他人买走。
王氏母女怕是不知道呢,香粉街上许多香脂铺子已经眼红了。
不过,自己已经知道她们做面脂和香露的诀窍了。果然与一般香脂铺子里的不一样。可是不一样又怎样?但凡有名号比溢香小筑响亮的店铺以这些诀窍来制香,溢香小筑还能像今日这般红火?
这么想着,赵云兰心里也就不那么难受了。
而李晓香却在盘算着,赵云兰到底要用什么方法告诉她,以后都不来帮忙了呢?是家中有事?还是身体不适?
果然,只听得扑通一声,赵云兰摔倒在溢香小筑里,“哎哟哎哟”地捂着后腰,十分痛苦。
“晓香……晓香啊……表姨好像摔伤了腰了……”
李晓香顿时囧了。这么老土的把戏?
倒是清涟一副不明就以的模样一边去扶赵云兰,一边好奇地问,“奇怪了,这没磕着也没绊着,怎么就摔倒了呢?”
李晓香在心中冷笑,因为赵云兰女士小脑发育不全,所以平衡感太差吧。
清涟将赵云兰扶到椅子上坐下,赵云兰一直维持着扭曲的姿势,对清涟道:“劳烦你……去泰安茶行,将我的夫君唤来吧!我这腰怕是不行了!这几日一直在清水乡里忙活,腰背实在疲惫……”
哦,原来不是小脑不发达,而是运动太少啊。
“啊……不去请大夫,唤你的夫君来又有什么用呢?”清涟一副完全不理解的表情。
李晓香憋笑得快死了。清涟,你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拆她的台,不然我就没办法顺利送她走了!
“去吧,清涟。表姨这个时候最想见到的是表姨父。”
弄得跟生死离别似得。
清涟只得出门寻找泰安。片刻之后,泰安就乘了马车来接赵云兰了。还责怪了一通李晓香没有照顾好长辈之类。
李晓香满脸歉意,心里却无语。若是来摆长辈的谱儿,当初就别说来帮忙嘛!
“晓香啊,真是对不住啊表姨本想帮你的忙,没想到却成了累赘……”赵云兰拽着李晓香的手腕,还真挤出了几滴眼泪,演技好到李晓香都想颁个小金人给她!
李晓香也“内疚”的要命,“表姨,您别多想!好生回去休息吧!”
千万别再回来了!
就在马车要动之时,李晓香高喊了一声“等等”
车上的赵云兰僵了僵,回过头来,挤出一副因为腰疼而十分痛苦的表情,“怎么了?”
“这是表姨你这几日的工钱,亲兄弟也要明算账!表姨忙了这么多天,晓香怎么能亏待您呢!”
赵云兰一脸感激,“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自己搅拌了这么多天的厚叶菜,溢香小筑又这么挣钱,自己怎么着也能领到几钱银子的工钱吧!
李晓香将十个铜板按在赵云兰的手心里,认真地说:“表姨,好好养身体!多喝点牛骨汤补一补啊!”
赵云兰傻了,怎么才十个铜板?她这些天受的苦才只值十个铜板吗?
李晓香挥着手向她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