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姨,当年我娘替你缝制喜帕,几天几夜的功夫,你大方地给了十个铜板。
今天,你搅拌个厚叶菜也要插科打诨,还顺带从我这里套走了那么多的“商业机密”,我还给你十个铜板,很大方吧?
赵云兰咬牙切齿,心想李晓香这丫头可真是掉钱眼里去了!才十个铜板!怎么才十个铜板!这么多天,天没亮就起来,从都城赶到乡下地方,搅拌厚叶菜搅得她手心都破皮了!这才十个铜板?
好吧,李晓香,你等着!
当夜,赵云兰与泰安便会见了一位贵客,经过一夜密谈,赵云兰与泰安在一张契约上按下了手印。
数日之后,李晓香带着新制取的凝脂来到林氏的别院,与一众官宦家的夫人小姐相见。李晓香能隐隐感觉到,她们对自己的到来明显没有前几次那般热络了。
“哟,李姑娘来了,不知道带了什么好东西啊?”赵侍郎的妻子赵夫人笑着拍了拍身旁的位置,请李晓香坐下。
“也没什么,新制取了一些面脂而已。秋日已至,天干物燥,若再使用炎夏的凝脂,自然不合适了。”
“想的倒是周到。”赵夫人与林氏对视之后,又道,“以前觉得溢香小筑的东西别家没有,十分新鲜。用了之后效果也确实不错,所以一直用你们的东西。可是现在,明月斋也制作了凝脂与香露。明月斋可是二三十年的老店了,李姑娘觉得比起溢香小筑来如何啊?”
被拿来与都城里的名店相比,李晓香并没有气短。她只是微微一笑道:“我没有见过明月斋的凝脂和香露,所以无法评较。”
明月斋竟然也制作凝脂和香露了?
看来赵云兰是将配方卖给了明月斋啊!
真可惜,在大夏没有什么专利,若是有,她李晓香早就申请了。
“我这里倒是有一些明月斋的凝脂。我与韩夫人倒是觉得这凝脂比起溢香小筑的要更加细致。”
赵夫人此话一出,韩夫人也跟着点头。
“且待我看看明月斋的凝脂。”李晓香很想知道赵云兰偷师学到了多少。
赵夫人的婢女端上木托盘,托盘上是三只瓷罐。瓷罐的质地明显比李晓香所用的更加剔透圆润,明月斋在“产品包装”上还是花了一番功夫的,挺符合大牌的风格。
“这第一个罐子里的,就是最普通的凝脂,你所谓补水的那种。”
李晓香点了点头,将罐子打开,这款凝脂从色泽上来看,比起李晓香所制作的要更加莹润。看来明月斋所选的厚叶菜品质不错。
只是凝脂里可不是光有厚叶菜就够了,而且厚叶菜也不是万能的。
李晓香闭上眼睛细细品闻,不紧不慢道:“凝脂中除了象胆之外,还使用了清心草与迷迭香。赵夫人,我若没记错,您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吧?”
赵夫人点了点头,“那是自然。现在已经能看出来了。”
“怀有身孕的女子多有禁忌,最好不要碰清凉活血之物,比如说象胆、清心草以及迷迭香。赵夫人这胎来之不易,可要好好珍惜啊!”
赵夫人愣了愣,“清心草与迷迭香均乃寻常之物……若这些都要注意,未免也……李姑娘,你该不会是夸大其词吧?”
李晓香抿唇一笑,“赵夫人,自从得知您有孕,晓香都是特别为您制作的面脂。您上回还抱怨晓香给您制的面脂不如别人的清凉,那是因为您的面脂与别人的不同。”
赵夫人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小腹,一旁的韩夫人轻哼了一声道:“李姑娘,该不会是你为了找回面子,故意贬损明月斋吧?”
“晓香不过实话实说罢了。这罐面脂里是不是用了清心草与迷迭香,找个大夫闻一闻便知。至于这两味草药的功效,随便找本医书典籍看一看,想必有详载。”
赵夫人已经有些紧张了,她嫁入赵府多年未有所出,赵老夫人对她意见很大,已经为儿子物色了几位妾氏。只因赵侍郎与赵夫人感情深厚,一直没有答应纳妾。赵夫人时年三十三,终于有了身孕。都城里都说这是铁树开了花,生男生女还不知道。但无论男女,赵夫人都将腹中孩子看得无比重要,饮食起居小心翼翼。
被李晓香这么一说,明月斋的凝脂,她是决计不会用的。
“这只是明月斋一时疏忽,忘记提醒赵夫人罢了。不代表另外的面脂,也有瑕疵。”
这位韩夫人放在现代,就是只用名牌的阔太太。一言以蔽之只选贵的不选对的。这是最难改变态度的消费者,她相信价格与品质等同,注重品牌效益。
李晓香也不急,缓缓打开另一罐面脂,放在日光下看了看,然后不再说话了。
韩夫人露出傲色,“怎么不说话了?”
李晓香将瓷罐推到韩夫人面前,“夫人可曾开罐看过?”
“什么?”韩夫人眯着眼睛,这才发觉明月斋的面脂之上竟然浮着一层水,根本就不是凝脂状。
李晓香此时更加确定,赵云兰是被明月斋派来的。因为她一直以为花草精华是煮出来的,而不是蒸出来的。制取花草精华最关键的一点,就是不能有水在里面。
而这罐凝脂的做法,摆明就是将花草当做药草一样熬煮之后,将剩下的水与甜杏仁油相搅拌而成。只是水与油是不相容的,而且一旦甜杏仁油中被混入了水之后,隔绝氧气的效果丧失,材料将极易腐坏。
就好比此刻,这罐面脂已经有些馊了的气味了。
“这……这是什么东西啊……”韩夫人捂住口鼻。
李晓香将另一罐凝脂打开,也是如是。
“赵夫人,你这些东西真的是从明月斋里取来的吗?”韩夫人是死也不愿相信明月斋竟然会制出这样的东西来。
“这……是明月斋的一位伙计送给我的。说是铺子里的新货,老板还没说要摆出来卖呢。因为我是老顾客了,所以照顾我,先让我试一试。”
“定是那伙计诳你!”韩夫人没好气地将那些罐子推远,嫌恶道,“定是他自己背着东家想要挣钱,偷用了明月斋里用剩下的或是已经腐坏了的材料,做了这些东西,拿来讨好你!若你喜欢,以后他就会继续悄悄做这些东西卖钱!他日,本夫人若是见着明月斋的掌柜,一定要将这事好好说一说!”
林氏为韩夫人倒了一杯茶,缓声道:“姐姐消消气。晓香啊,既然你说有了身孕的女人不能随便乱用面脂,可有什么合适的给赵夫人用?”
“自然是有的。因为赵夫人有了身孕,忌讳也就多了,选择材料必得小心谨慎。晓香也是费了一番心思才制成了这种面脂。赵夫人不妨试一试。”
李晓香取出来的仍旧是一个陶罐。因为花草精华遇光容易变质,所以李晓香始终坚持以陶罐来装面脂。
赵氏还是有些担心,“这面脂没问题吧?除了清心草与迷迭香,不会还有什么其他的东西……”
“赵夫人,我就将这罐面脂的材料告诉你吧。面脂里用的是少量的甜杏仁油以及荷荷巴豆的精华。”
“荷荷巴豆是什么?”
“这是一种生长在西殊的树木。它的果实榨出的油,质地柔和,能够延缓衰老,滋润肌肤。甚至于对风湿痛也有缓解的作用。”
“这么神奇?”
“是啊,因为要从西殊运过来,所以量很少,特别珍贵。”
李晓香这么一说,连原本有些不屑的韩夫人也将脑袋凑了过来。
“除了荷荷芭豆之外,我还添加入了少许蜂胶。止痒润肤,且也是对孕妇无害的良物。”
李晓香点了些许在赵夫人的手背上,赵夫人小心翼翼地推开,比起之前的面脂,更加水润。因为秋季来临而有些干燥的手背仿佛喝了水一般鲜活起来。
“赵夫人,感觉如何?”韩夫人好奇地问。
“比之前的面脂明明要厚实,可偏偏一推就开了。而且舒服的很。我也说不上来,反正……我觉着还是用李姑娘给我做的面脂安心。至少她心里惦记着我腹中的孩子。”赵夫人看向韩夫人,“妹妹要不要也试一试?”
“不用了。既然是专门给姐姐你做的,用料又是从西殊国千里迢迢而来,那么金贵,我若是试了之后喜欢,岂不是要夺姐姐所爱?只是,李姑娘,西殊国的东西你又是从何而来?总不是你雇了商队去西殊国了吧?”
这位韩夫人可真是将怀疑进行到底啊。
“我在陆家的商队里有位朋友。”
“陆家?你是指船王陆家?”韩夫人将信将疑,“李姑娘,你年纪轻轻可不要吹牛啊!”
李晓香张了张嘴,却真不知该如何解释。在陆家,只是认识某个不起眼的人物,人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给她带些豆子回来的。可她偏偏又不能说自己认识的是楚溪。那不是更像吹牛了吗?
“好啦,姐姐。这般千想万想的有何意义?你若中意明月斋就用明月斋的,赵姐姐放心李姑娘的手艺,那就用李姑娘做的。各花入各眼,何必为此非要争出个子丑寅卯呢?”
林氏这么一说,韩夫人别过头去,而赵夫人却摸着荷荷芭豆做成的面脂,露出爱不释手的模样。
待到赵夫人与韩夫人离去了,林氏这才拍了拍李晓香的手背道:“晓香,你可要小心啊。我看,明月斋是想要仿制你的东西。它毕竟是老字号了,若真都制作同样的东西,我担心你……”
“疏喻姐姐放心。有些东西是藏在心里的,就算别人来偷也偷不去。”
当日,赵云兰与泰安被人泼了一头冷水。
而泼他们冷水的,正是明月斋的东家季湘云。
“你们不是说,会从那个丫头那里将秘方偷来吗?结果呢?浪费了明月斋上千两银子的花材!”
“我……我也没想到,煮出来的花露竟然无法与甜杏仁油搅在一起……”
赵云兰恨到牙痒痒,越到后面她才越明白,水和油本就无法相容,怎么可能制成一样东西?
“还有你们用煮出来的水与酒勾兑在一起!这是什么东西!”
季湘云将手中的瓷瓶砸向赵云兰,瓷瓶中的酒洒了她一身,可偏偏泰安就站在旁边一动不动。赵云兰心中骤然一阵酸楚。那是她的夫君啊,就算这事儿失败了,他也不能像个不相干的人站在一旁,任由别的女人来侮辱自己的妻子啊!
可心里再不甘,季湘云在都城的富商中却很有势力,得罪了她,以后泰安都别想在都城里待着了。
“除了酒的味道,你还能闻到其他味道吗?”
赵云兰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可是我真的看见她将花草的精华滴入酒中,然后兑了水再拿去卖!这些都做不得假啊!”
“你以为她是个十几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所以你问她什么她就会回答你什么?可你怎么不想想,年纪轻轻就能在都城里开出一家香脂铺子不说,已经有不少大人家的女眷拿着她做的东西问我,明月斋怎么做不出来!她会是那么简单的孩子吗?”
“可……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啊!”赵云兰彻底没了主意。
他们可是与明月斋签了契的啊,若是不能制出凝脂与香露来,就要赔季湘云上百两银子。
泰安的茶叶铺子生意不好,若再挤出几百两银子来,就得关门了!
季湘云眯着眼睛细细思量着,“厚叶菜是不会有问题的,甜杏仁油也应当没有问题。用酒来酿香,也不是全然没有道理……我看,问题就出在花草的精华上!如果真的是为了煮花草,随便一口陶锅便成,何必那么要用样式那么古怪的?我看,花草的精华一定不是煮出来的!”
“那……我再去问问!”
“问?你当那丫头会告诉你呢?你不是说她将花草的精华都装在一个一个的小瓶子里吗?你去把这些瓶子都给我拿来!”
“啊?”
赵云兰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季湘云的意思是让她去“偷”。她活了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缺衣少食过,难道真要去偷自己表姐家的东西?
两人离开明月斋,赵云兰用力推了泰安一把,哭丧着脸道:“这可怎么办啊!都是你出的馊主意!说什么上晓香那儿把秘方偷来卖给明月斋!这卖的哪里是什么秘方啊!明明就是把我们自个儿卖进去了!”
泰安顿时火了起来,怒喝道:“你还怪我出馊主意?你每日吃好的用好的,可曾想过我每一文钱挣得有多不容易?让你去李晓香那儿把秘方给问出来,你倒好,给别人涮了!我这么个不懂制香的,也知道水和油是没办法搅合在一起的!你倒好,用那么多花煮了水和甜杏仁油搅在一起,你就搅一辈子去吧!”
“那我在那儿搅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话?我去搅厚叶菜的时候你都干什么?你现在全怪到我的头上,说白了做得多错的也多!”
“好了!与其在这儿吵吵嚷嚷,不如想想怎么把花草精华偷出来!”泰安眯着眼睛想了想,在赵云兰耳边说了几句话。
赵云兰顿了顿,结巴着说:“我说……我们不用做到这地步吧?万一出了事儿,可怎么办?”
“怎么,你不记得那死丫头是怎么骗我们的了?正好,让她吃吃苦头!”
赵云兰一咬牙,“就这么做!”
这天夜晚,李宿宸在油灯下算着账,李晓香坐在他身旁撑着脑袋道:“哥,我说乡试到现在都没放榜,你心里不担心啊?”
要是高考放榜也拖这么久,她只怕早就心力交瘁了。
“皇上不是下旨重新判卷了吗?朝廷有肃清科考纪律的意图,那么这次放榜的结果只会比我想象中要好,我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时候,屋外忽然传来王氏与江氏的呼喊声。
“快来人啊!来人啊!着火了!”
李晓香与李宿宸蹭地起身,冲出门去。只看见柴房火焰冲天。而风一吹过,隐隐有将火星吹到李家房顶的趋势。
李宿宸不说二话,拎了水桶开始泼水。李晓香也将盆子锅子都用上,就连邻里家也赶来帮忙。
好不容易柴房的火被浇灭了,可又听见老秦一声惊呼。
“宿宸!你们家烧起来了!”
李晓香猛地回头,只看见屋顶的茅草被火星点燃!
乡亲们又赶紧浇水,但火势还是没有被控制住,尽管所有人拼了命地救火,最后李晓香的家还是只剩下被烧焦的屋梁,以及一些残破不全的桌椅。
李晓香傻傻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她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
“哥……哥……我们家怎么了?”李晓香拽了拽李宿宸的衣袖。
此时的李宿宸满身灰烬,落魄而萧瑟。
王氏在江婶的怀里哭泣,“等明义回来,我要如何向他解释啊!”
这是王氏与李明义生活了近二十年的地方,顷刻之间化为乌有,令人想都想不到。
李晓香傻傻地上前,踩在废墟之中,闻着鼻子里的味道,眼泪吧嗒吧嗒跌落下来。
这是她活了两辈子第一次见到大火。而这场大火烧掉的不是别的东西,而是她的家。
“晓香……”李宿宸伸长胳膊,将李晓香按了回来,怕万一有什么倒下来,砸伤了她。
“哥……是不是我的错……是不是我的错……我不该再后院里制香……这样就不用把柴火都堆在柴房里……就不会把家给烧了……”
李宿宸叹了一口气,揉着妹妹的脑袋,“不是你的错,相信我。”
乡民们帮着李家收拾灰烬里的东西。可是找来找去也没剩下什么。
江婶将王氏接回了自己家,王氏抓住李晓香和李宿宸的手,悄声在他们两耳边说了些话。
李宿宸带着李晓香回到了废墟里,就在王氏被烧跨了的塌下,李宿宸与李晓香搬开石砖,看到了一个陶罐。而陶罐里,则是一大叠银票。
这些都是溢香小筑的收益,李宿宸没有计算,只是将它们藏入衣袖里。
而李晓香却回到自己的屋子里。这里已经什么都没剩下了。李晓香站在榻边莫名地哭了起来。
楚溪送给自己的木簪被烧没了。她还记得那一日,自己不情不愿地陪着他逛天桥下街市,此时想来自己也并不是全然心不甘情不愿的。
而那次,戴面具的人送给自己的红豆杉手串……也烧没了吧。
李晓香正要转身,脚尖似乎踢到什么东西。蹲下来一看,发觉竟然是手串上的一粒珠子。已经被熏黑了,李晓香将它捡起来,拍了拍,竟然又露出几分原来的颜色。
唇上漾起一抹笑,心里却在发酸。
日影西斜,这一片焦木显得如此凄凉。
“走吧。”李宿宸拽起李晓香,带着她离了家。
从钟大人府上教书回来的李明义,看见眼前的一切,怔然了许久。他没有发怒,没有长吁短叹,而是回到了王氏的身边,紧紧地抱着她。
“夫人,还好你没事。”
这样简单地一句话,让王氏的眼泪落得更加厉害。
李家四口人,挤在老秦与江婶家里。一整夜,一家人都无法入眠。
李宿宸与李晓香靠着墙坐在地上,李晓香抱着腿不说话。
“晓香,我问你,你有没有觉得你房里少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了,怎么看出少了什么?”李晓香闷闷地回答。
“你的那些花草精华啊。不是装在瓷瓶里的吗?瓷瓶又不会被烧化了,怎么连个碎片都没见着?”
李宿宸这么一说,李晓香也觉得有些奇怪。塌下整整十几瓶呢,她方才还特意看了两眼,只有灰烬不见瓷瓶碎片。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传来马车的声音,紧接着敲门声响起。
“江婶!江婶你在吗?在下楚溪,听说晓香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