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两个时辰之后,叶逸背着一个篓子回来了。
萧谣的娘还要农务,嘱咐了女儿在床上好好养着便又出了门。所以当叶逸回来的时候,家里就只剩下了萧谣一个。萧谣早就无聊到快要发霉了,手指敲着床的边缘,仰着脑袋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盯着窗外,耳边是草稞里的虫鸣,云过的阴影缓缓滑过萧谣的脸庞。叶逸一进来,她霎时就喜出望外了,总算有人可以说话,不用那么闷了。
“叶逸!你上哪儿去了?”
叶逸冷着脸不说话,只是将篓子里的草药拣出来,找了纱布包着,用石头将它们砸出汁来。很快纱布就变成浅绿色了。
萧谣叫喊了他几声都不见回话,只得看着叶逸在那里忙活。
又过了会儿,叶逸拿着纱布过来了,纱布里还包着那些药草。
“腿伸过来。”
“咦?你是去采药给我敷了吗?”萧谣睁大了眼睛问。
叶逸没回答她,只是直接将那药汁挤在了萧谣红肿的脚踝上,然后轻轻擦均匀了。
萧谣一开始还看着自己的脚踝就怕叶逸太用力了将自己按疼,可是渐渐地他发现其实叶逸很有经验,自己只感觉到那药液清凉,一点疼痛都没有,相反舒服极了。于是萧谣转而看向他的侧脸。叶逸眼帘微垂,睫毛细长根根分明,鼻骨挺拔俊秀,此时还是孩童向少年过渡的年纪,但是不难看出待到三、四年后,他必然长成一位翩翩少年。
“萧谣,你很喜欢吃枣子么?”叶逸问的很随意,似乎并不在乎萧谣给出什么样的答案来。
“我想娘亲给我们做枣泥馅饼吃。村口那枣树虽然没有人施肥,但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结的枣子都很甜。这几天还没有熟透,等再过两天村里的孩子都上树把它们摘完了,你想尝一尝又要等明年了。”萧谣瘪着嘴道。
“我不是很喜欢吃枣子。”叶逸淡淡地说。
“为什么啊?听说枣子还很补呢!那个什么炖鸡汤不是还要放几颗么?”萧谣睁圆了眼睛问。
叶逸的唇角缓缓勾了起来,手指忽然猛地在萧谣的鼻尖上一弹。
“哎哟!你干什么!”萧谣捂着鼻子问。
“你是真的想摘给我吃的。”叶逸的眼睛弯了起来,那是他第一次露出这样的笑容。
“什么摘给你吃的!是摘给我们家吃的!”萧谣的脸霎时红透了,扯着脖子喊道。
“对,对!摘给我们家吃的。我也是这家里的对不?”
“……算是……”萧谣一脸变扭地别过头去。
叶逸把篓子端过来,“你看看。”
萧谣伸了脖子一看,才发觉那篓子里面竟然都是枣子。
“呀!你把它们都捡回来了?”
“你这么爱吃,我不把它们捡回来,万一你瘸着退还要去头枣子,影响了伤势复原。赶明儿你没人要了,霖姨要是托我照顾你,我不是倒霉透顶?”
“嘿!你说什么呢!你别担心!虎子说了,就算我两条腿都摔瘸了,他也会娶我好好养着我一辈子!”萧谣一副得意洋洋的表情。
反倒是叶逸向上翻了个白眼,“你这么好吃懒做,养你一辈子?我和霖姨说一声,咱们得给虎子的祖宗烧香!”
两人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萧谣虽然总被叶逸堵得说不出话来,心里面却又觉得开心。
那天晚上的枣泥馅饼,是萧谣这辈子吃过最香甜的。
后面大半个月,萧谣都得在家里养着,白天娘亲出去干活了,就剩下叶逸在屋子里看着她。
“叶逸,你医术这么好,以后有没有想过去镇上开医馆啊?”萧谣用几根草药的叶子编着什么东西,而叶逸则翻阅着一本书,那是娘亲前两天去镇上卖手工活儿顺带,买回来的。
“没有。”
“做大夫,悬壶济世不好吗?”
“我救得了别人,谁又能救我?”叶逸一声嗤笑。
萧谣被那句话勾得揪心,虽然她很想问叶逸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怕问出口了会让他更伤心。
“你认识字呢?家里没钱让我去镇上的私塾,而且他们都说我一个女儿家根本不需要会认字。”萧谣想到此,有些憋屈,“女儿家怎么了?有哪里和男孩子不一样了?”
“识字了又能如何?”叶逸问,“能让霖姨吃好的穿好的吗?”
“……不能。”萧谣挠了挠脑袋,“我只是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差而已。而且为何‘女子无才便是德’?怎么听起来像是男人害怕女人的才学超过了他们会折损他们的颜面让他们觉得不开心?只有逊于他们的女人,才是有德的女人?”
叶逸笑了,只是他的目光依然在那本书上,“那我教你认字,要不要?”
“要!当然要!我还想你教我医术!”萧谣双眼犹如星子澄亮。
叶逸手指不自然一颤,冷声道:“学医术作甚?”
“当然要是我再摔了哪里,可以自己救自己啦!还有娘亲以后年岁高了,若身体不适还要去镇上请郎中,万一来不及怎么办?还有你啊!你若是生病了,万一病得睁不开眼睛了,我可以给你看病啊!”
叶逸撇过头去,嘴上的笑容更大了:“乌鸦嘴。”
说归说,叶逸还是教萧谣了。家中没有笔墨纸砚,叶逸只能蘸了水写在桌面上教萧谣。一开始,他以为萧谣的年纪有些大了,教起来应该挺费力的,再加上她心性不定,应该是学不到半柱香就会坐不住了。但是他万万没想到,萧谣不但学的很快,而且极其认真。有的时候叶逸都觉得有些乏了,萧谣却没有倦意。
待到萧谣的腿伤复原之时,那些没有难度的字她基本都认得了。
但是叶逸却一直不肯教授萧谣医术,只是教她认识了一些身体穴位和药草常识。
萧谣的娘亲去了一趟镇上的集市,带回来了一块浅色的布料。
“娘亲,娘亲!这块布料摸起来真舒服!”萧谣的手抚在那布料上,不愿挪开。
“本就打算用这块布给你还有叶逸缝制新衣!本还担心这块布料太素了,没什么颜色你会不喜欢呢!”娘亲笑道。
“那娘亲你不用了吗?”
“娘亲年纪大了,衣裳能穿就行了。”
“那……”萧谣看了一眼叶逸,“那我不要新衣裳了,娘亲给自己还有叶逸做就行了。”
娘亲笑了一声,“我的萧谣怎么了?”
叶逸的目光也瞥过来。
“反正娘亲是一定要有新衣裳穿的。叶逸他又在长个子,总不能老让他穿着虎子那短了半截儿的旧裤子吧?我的话……只要不发胖……今年也就不用新衣裳了。”萧谣说完之后,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
叶逸倒是乐了起来,“你要是都能不发胖了,这世上就没有猪能胖了!”
“嘿!臭小子!你说什么呢!”萧谣可着劲儿追着叶逸打。
晚上吃完饭,两个孩子帮着萧谣的娘亲洗碗,让娘亲进里屋歇息。
萧谣还在生叶逸的气,冷着脸一句话都不说。
“萧谣,我记得你可讨厌我了,怎么想着把做新衣服的机会让给我了?不会是假装孝顺啊?”
萧谣把洗了一半的碗用力放下,狠狠瞪了叶逸一眼,“你不是我们家人吗?”
那天晚上,萧谣气鼓鼓地搂着娘亲的胳膊睡下,再没同叶逸说一句话。
入夜,整个村庄陷入一片沉寂之中,只能听见草稞里的虫鸣,偶尔几乎人家传来鼾声。
树影倾斜,月光流洁。
两、三抹影子迅速掠过,悄无声息,形如鬼魅。
草叶倾倒,了无痕迹。
他们在每一农户家的窗前,吹入一种烟雾,令所有人沉睡难醒。
终于来到了萧谣家外,为首的黑衣人做了一个小心的手势。其余跟随者放轻了步伐,缓缓接近,将麦秆插入窗中,烟雾缓慢被吹入室内。
睡在地上的叶逸骤然睁开双眼,点住自己喉间某个穴道,全身绷直。
床上的萧谣同时也被母亲点中了同样的穴位,只是她睡的太熟,没有发现这一切变故。
就在门被推开的瞬间,萧谣的娘亲骤然起身,一掌拍向门口,掌风袭去,桌上的茶壶震裂的同时,推门而入的那个黑夜人也被震得连连后退。
萧谣被惊醒了,坐起身来便瞥见碎裂的茶壶,“怎么了?娘……”
此时,她才注意到屋外似乎有人正试图入内。在抬眼,只见娘亲面色沉郁,冷若冰霜,她的一只手扣着萧谣的手腕,蓄势待发,力道之大令人硬生生疼痛。
这本来就只是一个不堪重击的茅草屋,茅屋外的人不再隐藏,干脆地燃起了火把,摇曳着映照入屋内,令人惶惶不安。
窗边人影晃过,萧谣的娘亲用内力拍向那茶壶碎片,霎时它们宛若利刃一般袭向窗外。
萧谣霎时看傻了眼,她何时见过自己的娘亲有这般……
脑袋还未转清楚到底发生何事,娘亲一手夹过自己,另一手拽起叶逸的后领,竟然震碎了身后的墙壁,冲了出去。
娘亲的身姿轻灵,完全不像是负重两个孩子,步伐飒爽,仿若乘风踏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