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直都是你,只是我没有好好去体会罢了。”
“如果我说,要我救殷无羁的话,你就要永远留在我身边呢?”
叶逸拨弄着银针,一不小心便被刺破了指尖,那一刻钻心一般疼痛。
“……我曾经一直在你身边。只是现在,我可以永远站在你的身边,但是有些东西我收不回来了。”
叶逸呼出一口气来,笑着说:“你永远不知道怎样撒谎。”
他拿起桌上的针囊,而萧谣明白他愿意救殷无羁了。
殷无羁看着萧谣与叶逸一同走进来,了然一笑撑起了自己的上身。
“从今天起,我不能再保护萧谣了。”
萧谣咧着嘴巴一笑,声音饱满有力:“师父你放心!从今天起,由我来保护你!”
没有多余的寒暄,叶逸的施针技巧精湛,深浅火候只怕当世无人能及。
萧谣凝望着殷无羁,他闭着双眼,眉眼之间淡如远山,仿佛这一身绝世武功抽离身体,不过潮涨潮落般稀松平常,他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当那最后一针没入气海之时,萧谣按住自己的胸口只觉得那一针不是扎在殷无羁的身上而是落在她的心上。
殷无羁二十多年的修为奔涌而出,在整个石室中卷起气流。萧谣的衣阙被牵扯而起,她的发丝纷飞仿佛要随着殷无羁的内力而去。身体宛如不受控制一般,一步一步走向殷无羁。萧谣深入那内力翻转之中,无法呼吸也无法自救。像是无数叹息萦绕在她的身边,抚过她的眼角眉梢,又似乎无际浪潮将她淹没的瞬间却又毫不留恋地回落。
一切归于平静,萧谣缓缓睁开了眼睛。
殷无羁的表情如旧,淡如清风。
“师父……”
百转千回,化作她着一声轻唤。
叶逸为殷无羁收针,封闭了气海。
“嗜心毒已经全部都排出了。”叶逸将银针摆入针囊之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石室。一边走着,他的唇角颤动。
走到门外,他便靠着墙壁脱力一般坐了下去,抱着手中的针囊,仰面时泪水仍旧不受控制地回落。
“主人,你怎么了?”阿媛小跑着过来,想要将叶逸扶起,无奈叶逸就似有千斤重量一般,只是坐在那里。
阿媛也跟着哽咽了起来,“主人,你怎么了?”
叶逸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是用手指用力地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主人!你受伤了吗?”阿媛更加着急,她从来没有见过叶逸露出这样的表情,更加从来没见过他流泪。
叶逸无力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自嘲地笑着。
他嘴唇颤了颤,阿媛将脑袋凑过去想要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她……永远不会留在我身边了……”
阿媛当然明白叶逸口中的“她”是指谁。
“主人你不能这样想啊!萧姑娘心里面还是有你的!”
叶逸眉头蹙起,喉头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被什么死死掐住一般不得解脱。
“她……她就要离开了……”
因为叶逸明白,殷无羁对于萧谣而言有多么特别。他还记得自己和她重逢没有多久,萧谣心心念念就是要回去清尘筑,她真正向往的并不是逍遥与江湖之外,而是待在殷无羁身边的宁静淡泊。如今殷无羁失去了一生所学,萧谣不会让殷无羁在这江湖中受到一丝伤害,她会带他离开,到那个所有人都找不到他们的地方去。
对于慕容听风,叶逸明白那种针刺一般的冰冷感觉叫做妒忌。而面对殷无羁的无力……那是因为羡慕。
他们之中,一个已经死去了。活人是永远无法赢过已经离去的人。另一个,是萧谣扎根而生的土壤,他包容了萧谣的一切也给与了萧谣一切,叶逸明白自己根本无可企及。
他输了……输得彻底……
现在就算他说,我愿意放下一切跟你回去清尘筑,一切也回不到当初萧谣笑着说要他跟她走的时候了。
他不想放手,那一刻他骤然明白,其实从他被聂霖收养的那一刻起,他一直拥有的只有萧谣……只是现在失去了。
“师父……”萧谣像个孩子一样,挤进殷无羁的怀里,仿佛殷无羁失去了武功,变得软弱的人是萧谣。
殷无羁拍着她的肩膀,就像以前无数次安抚因为内府阵痛而不想练习束水心经的萧谣,他对她的那种近乎宠溺的包容直至现在也没有变过。
“现在这样不是很好,我感觉不到嗜心毒的痛苦,只能感觉到你在我的身边。”殷无羁轻轻吸了一口气。
“师父,我想念清尘筑的竹林,想念岛上的清泉,想念竹牌风铃啪啦啪啦的声音。”萧谣抽了抽鼻子。
“我想念你做的被虫子蛀了的笔筒……还有你抓了鱼跑进小筑里的脚步声,你晚上睡觉时咂嘴吧的声音。”
“那我们回去吧……过两天等师父你的身体好了,我们就去月亮城把听风带回来,然后回去。”
殷无羁的手掌轻抚上萧谣的头顶,轻笑道:“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确定能够放下了吗?”
“萧谣想好了!什么都放下了!”
“你真的能放下害死了听风的慕容凌日,你真的能放下叶逸吗?”殷无羁再次问道。
“我能。”萧谣用力地回答。
晚上,萧谣来找到叶逸,告诉他,自己决定了过两日就与殷无羁一起离开镜水教了。
阿媛上前一步张口想要说什么,却被叶逸拦下了。
“好。江湖纷争不断,与其越陷越深不如尽早抽身。但是慕容凌日一定会继续盯着你和殷无羁,你们一旦离开镜水教我只怕他会痛下杀手。我会给你们两张人皮面具,方便你们躲开慕容山庄的眼线,能够平安回去。”叶逸语气平静道。
萧谣轻轻扯起唇角道:“谢谢你。”
待到萧谣离开,阿媛急着说:“主人,你为什么不问问萧姑娘,说不定她愿意与你一起隐退江湖!”
“那又怎么样?此时我愿意抽身与当初她叫我跟她走的时候……已经不一样了……”
阿媛此时才发觉叶逸的肩膀颤抖着,他的手一直垂在身侧,滴滴答答殷红的血液落了下来。
“主人!你在干什么啊!”阿媛抬起叶逸的胳膊,他握拳太过用力,指缝之中渗出血来。
“没关系……手掌疼了……心可以少疼一点。”
两日之后,萧谣与殷无羁戴着叶逸制作的人皮面具离开镜水教。贺小梅本来想要一起去,萧谣将她留下了。
“小梅,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可以一直送我送到天边,但是总有止步的一刻。”萧谣握住她的手说。
“那小梅就随萧姑娘一起走!一辈子为公子守陵!”贺小梅满脸泪水。
萧谣却笑出了声:“你的生活又不是围着听风转。我相信听风也是一直盼着你嫁出去的。你为他守一辈子的陵,那么等着你的人该怎么办?”
贺小梅抿唇,“那里有人等我啊!”
“怎么没有?”萧谣掠过贺小梅的肩膀望着不远处的洛西林,“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贺小梅转身随着萧谣的视线望去,只见洛西林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一直凝望着贺小梅。
“洛护法,萧谣知道你要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不如索性退隐江湖,过一些闲云野鹤远离喧嚣的日子。”
洛西林扯起唇角,“如今镜水教名存实亡,洛某本来就有此意。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人愿意陪洛某踏雪赏梅逍遥世外。”
此话一出,贺小梅的脸瞬间就红透了。只是低着头,直到洛西林信步来到她的身边,握上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
“如今这样,萧谣就再没什么挂心的了。”
萧谣带着殷无羁从井口跃出,来到镜水湖畔。一辆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叶逸站立在车边,看着萧谣将殷无羁扶上了马车。萧谣一副少年郎的打扮,穿着粗布蓝衣,一张脸平凡无奇。叶逸伸出手来,萧谣顿了顿,还是由他扶着上了车。
萧谣低下头来,便能看见叶逸的头顶,还有那俊挺的鼻梁,却看不见他的双眼。
“叶逸……”萧谣颔首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愿往昔似水不留痕,恩怨情仇就此去,使你得以开心颜。”
萧谣驾车离去,风起尘扬。
叶逸的手掌覆上萧谣方才按过的地方,久久没有放开。
萧谣一边驾着车一边感受轻风拂面,只觉得心情舒畅,“师父,一会儿到了镇上投宿,我们点几样小菜开开胃口!”
“好。”殷无羁温润如玉的声音传出来,萧谣无比安心。
夜里,萧谣揉着肚子坐在桌边,“哎呀,吃的太饱了……没想到这么一家普通的客栈,做出来的枣泥馅饼竟然这么香甜,害我一个接一个地吃。”
殷无羁淡然一笑,正在帮萧谣补着一件衣裳,萧谣好动,衣服总是穿没两日就被勾脱线了。
萧谣倚到殷无羁的身边,撑着下巴道:“师父,你真有贤妻良母的风范。”
“谁要你从来就没有女孩子的样子。”殷无羁的声音淡淡的,可是萧谣就是喜欢听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