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之轩就站在树下,永远是整齐肃然的模样。
梧桐树高高耸立在他的身后,像一柄巨大的伞。他就像撑着一柄巨大的又坚固的伞在等着她。
方竹回到了他的身边,说:“小何哥哥,找不到卖鸡蛋饼和盐酥鸡的。”
何之轩往她的额头弹了一下手指,让她呼痛。
很久以前他们吵完了架,何之轩就用这样的手势来回敬她,而后一切都能烟消云散。
方竹但愿如此,她捂着额头望住他。
“那边的日本料理店不错,你的好朋友夸三文鱼新鲜。”
方竹摇头,何之轩就皱眉头了。
她说:“可我还是想吃鸡蛋饼和盐酥鸡。”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超级市场,何之轩买了香酥鸡腿的半成品,还有千层饼的半成品。回到家,阿姨已经下班了,两个人手忙脚乱在厨房折腾了一通。
方竹笑起来:“原来你也不是什么都行。”
何之轩不擅长用炒锅烹饪,香酥鸡腿一半是焦的。方竹做的千层饼倒是还可以吃,好在阿姨今晚做了咕唠肉,夹在千层饼里头,倒也不失为一顿合意美味的晚餐。
方竹吃的手指上都沾了些咕唠肉的番茄酱,一副邋遢的模样。何之轩却能吃的一丝不苟,半点残渍都没有沾到嘴上。
这也许就是他们之间最大的差别了。
方竹瞪着自己的手指,不得不认清这一点。
何之轩握住了她的手指,拿餐巾纸一点一点擦干净。细意又认真。
方竹只觉得鼻子酸。
“何之轩,你为什么对我这么有耐心?我做错了这么多事情,这不是对得起你对不起你的问题,而是我整个的影响到了你,让你这么辛苦——”
何之轩握着她的手指,逐渐收紧,不动,他手上的温度流转到她的手上。他不让她再说话。
'“方竹,我只是一个普通人,我不想工作以后面对的是空荡荡的一个家。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好日子,我是很想过的。除你以外,我不知道还有谁能给我这种渴望。”
方竹勾住他的脖子,将一头一脸深深埋在他的肩窝中。
这几年,她终于有了这样一个机会,在他的面前,把眼泪流的这样肆意。
她说:“可我还是觉得对不起你,我把太多东西从你的身边夺走。”
何之轩抚摩着她的发,他说:“方竹,你们家的教育就是不让别人欠你们,也不欠别人。你喜欢我,偏要我也喜欢你;你爸不见我爸妈,却又打了款子到我的户头上。和你们打交道,是挺吃苦头的。可你们自己更吃苦头,把什么都堵在心里,没意思。”
他说:“方竹,我们是能好好过下去的。你不肯不敢,可以,我来。”
也许这就叫恋爱
杨筱光明显感到这两天领导的心情非常之好,不在明面上看出来,也在领导的举手投足间感觉出来。她以为是错觉,不过听到老陈向部门里几个小年轻说:“夫妻生活和谐是对工作情绪的一种促进。”
她倒是受教了。
她头一次知道契合的感情,可以对心情有这样大的影响,连精神面貌都会改善。
现在有这样一个人,每天发短信,通电话,一句话,一个呼吸,就是她所未知的那个情感世界。
她原本不知道这个感情世界的力量,如今终于了解。
连旁的人也能看出来,苏比送快递给她时,就说:“小杨,你最近――漂亮了很多。”
杨筱光抬起脸,露一个灿烂的笑容:“奔三了奔三了,我真惭愧啊!”
他才二十弱冠风华正茂,想想自己真是怪不好意思的。
她发短信给潘以伦:“我最近在看《魔女的条件》。”
潘以伦最近很忙,很久才回短信给她:“你的脑袋里装的到底是什么?”
杨筱光还没来得及答,就看见何之轩站在办公室门外冲她招手,她屁颠屁颠去向领导报到。
何之轩安排她新工作:“比赛结束以后,潘以伦会正式转到电视台辖下的娱乐公司,‘天明’和我们公司的相关手续也会继续完善,老陈主要来协助我。云腾的发布会由你担任项目员。”
杨筱光眼睛瞪得比牛眼大:“领导,你意思是?”
何之轩说:“这个项目一开始你就跟着,各方面的环节你也清楚。”
杨筱光正色:“当然。”把这件事情往心里一转,发觉不对劲,觑一眼何之轩。
何之轩微笑,简直是淡定无私了:“我已经同一部说过,一部手里的项目正巧应季押后,可接手这个项目。你暂时配合一部的lead,老陈那儿答应借你去用。”
那就是直接得向菲利普做汇报了,杨筱光不解,狐疑地看向何之轩。
何之轩说:“小杨,你认真负责,无欲则刚。我想你适合只做事,我想把这件事做好。”
杨筱光皱皱眉毛:“那么我只好从命。”心里又是不太服帖的,忽然冒出一句,“如果你们复婚,我是不包红包的,不带和同一个人结婚两次要朋友送两次红包的吧!”
何之轩无奈地笑起来,只是对着她摇头。
出了办公室以后,她向老陈报了个备,一贯护犊的老陈答应得爽快,她下午就去一部那儿开了工程方面的会。一部的lead是这个行业里的老行尊,处处严谨细致,连舞台摆放的角度有一点偏差都要纠正,倒是不像有其他想法的人。
这样一来,倒是像杨筱光自己多了些想法,她决定做人还是简单一点比较轻松。
会议结束前,一部lead问:“今天云腾又出了几件新款送过来了,谁来加个班跟他们的司机送去影视基地?”
这也是一条策略,几个签约男艺人的服饰和造型被“云腾”包办,最近在时尚界和媒体面前屡获好评。潘以伦托这个福,穿的比以前体面多了。
有人嘀咕:“countryside哎!”
杨筱光在所有人都反复沉默之中,也不方便举手,只是抬眼睛瞧瞧lead,想这种跑腿的,大约会丢给她来做。果不其然,上面的领导看到她,说:“小杨,那儿你熟,要么你辛苦一趟,我找老陈给你开补钟单。”
还算是厚道,杨筱光心满意足地答应了。
杨筱光在天近黑的时候到了影视基地,她临出公司前画了一脸明媚的妆,此时垂头丧气在半黑的夜下,妆是无人看的清了。
她找了人领了货进去,司机师傅要等她一起回城,她说她要找人,让司机师傅先走。她自己个在影视基地的外围转了一转,却没办法走近潘以伦在的别墅区。那儿正灯火通明,大栅栏门前围了二十来号人,闪光灯一片,竟然是娱乐记者在加班。
杨筱光想,她来的真不是时候。正琢磨,要不要发条短信给潘以伦。突然就听到那里有人提到他的名字。
“听说潘以伦没有出道前,和你拍过电视剧拍过广告。”
有张美丽少女的面孔在人堆的中心,接受相机的膜拜。
“我们很早认识,大家都是新人,彼此帮助。”
“你会把潘以伦推荐给你现在的导演吗?”
“我的导演也看比赛,是不是有合适的人出现,要看他的需要了。”
“你的手里拿的是什么?”
少女抿嘴不说,谁都看出来是个保温壶,于是就有记者追问:“是爱心甜品?”
少女笑靥如花,闪光灯闪成一片。
杨筱光只想冒黑线。这个女孩,在拍摄广告现场曾同潘以伦亲近,与他在广告里演年纪相当样貌相当的情侣。如果她没记错,女孩最近正参加一部大红的武侠剧,演女配三,前途很好。可如今在这里玩探班。
但她确实是个美人,闪光灯下,那身段气质,无一不体现出上帝的厚爱。杨筱光再看一遍,瞬间就泄气。
她的眼光触及她脚上随意的耐克。她的脸上是化了妆,但是是仓促的,不够精致,身上是T恤,腿上是牛仔裤,外面披了件茄克,脑袋顶上照例是马尾。
她感觉自己两拳难敌四手,哪里能够挡住娱乐圈里这样多的花样美女?恍惚之间,所有勇气顿失,她踌躇是否该离去。
影视基地里有人出来,是几个当红的帅哥,闪光灯又被勾引了去。他们是准备到门房的超市买必须品,故作闲游的姿态,同门口的美女和娱记相遇。
几个帅哥都惊讶,除了一人,其他几个都知道不免沦为陪衬,修炼不到家的,神色就不自然,但也只一瞬,看见相机在眼前,又都笑容满面。
暗里波涛,明面如欢。
美女笑得就像春风一样美,她朝潘以伦摆手,说“HELLO”。潘以伦皱皱眉,再舒展,笑得极帅气,含蓄地接受了。
记者又跑来一条新闻,相当满足。
杨筱光扭开头就跑,她想她好似看了一场猢狲出排戏。这是浑水,她不要沾。
一路到车站,这是当初潘以伦送她来的车站,第二次她一个人狼狈跑了来,连原因都要气喘吁吁地去想,真真情何以堪。
车站无车,她落寞地坐在站台的椅子上,把腰弯得像虾米。酸的不止是腿,不止是腰。
杨筱光不住喘气。
有人在她头顶喘气。
“一声不响跑过来,都不打声招呼。”
她出口就是酸的:“不是有人招呼你吗?”
“喂,杨筱光,我是爬墙出来的唉!”
她不响。
“原来你短跑行,长跑根本不行。”
她仍不响。
失去耐心的人拖她起来,转几个弯,到了没有人在的地方。她一抬头,看见潘以伦嘴角含笑。
她讥讽他:“互相帮助哦,难得别人红了都晓得拉兄弟你一把。”
“嗯,还记得提携我,我明天要谢谢她。”
杨筱光往潘以伦脑门上敲了一记“毛栗子”,他不躲,如当初那样任她敲。
黑夜也有黑夜的好,月光很美,夜色很暗,让他可以看不清楚她发的过于彻底的怒气。
“好的,我没报备,是我错了。别人要把我们捆绑推销,可以有联动效应。”他摊手。
杨筱光嘟囔:“也不怕你的粉丝造反。”
潘以伦说:“有的人当了爸爸,都不见得粉丝造反。”
杨筱光反驳:“那是陈奕迅,怎么就不见刘德华结婚呢!你——做的了陈奕迅嘛!”
“我既做不了陈奕迅,也当不了刘德华。我没实力,也没二十年如一日的毅力在这个行业拿劳模奖。”
“胖子主持倒把你的口才练出来了。”
潘以伦双手扣紧她的脑勺,叫她:“杨筱光。”
杨筱光被他严厉的口吻一激灵,瞪住他。
他的吻顷刻间就下来了。唇舌缠绵的,他进一步她退一步,直到她靠在墙上,退无可退。
杨筱光感觉挫败,但是不坏,就是呼吸更困难了,间隙不住喘气,一面推开他,说:“如果KISS让我进医院,多丢人?”
潘以伦深深看她,颇多无奈:“你总有本事把浪漫的事想象得不浪漫。”
他吻她的额,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尖,她的唇,再往下,是锁骨,再下面,就不下去了。他的吻在她的脖颈之间留恋。
杨筱光手足酸软,先是沉醉的,根本抵挡不了他的攻势。她想,真要命,男色害死人,她竟然不想他停下来。这样一想,浑身都要烧起来。她感觉羞死人。
好在潘以伦自动自发自己停了,靠在她身上重重呼吸,还低低地笑:“杨筱光,我挺高兴的。”
杨筱光掐他的腰。
“我们不平等。我比不上别人为你介绍的人。”
杨筱光停住了手。
“我的生活,我的家庭,我妈的病,我将来也许会混乱一阵的工作,你的家庭是不是能够全盘接受。”
潘以伦抬头,望住她:“你是不是做好了和我走在马路上,面对狗仔队的镜头面不改色的准备?”
杨筱光抚住他漂亮的面孔,眉骨俊挺,她用手指轻轻滑过去,她突然问他:“正太,你还在念夜校吗?”
“明年可以毕业了,如果不做这份工作,我也可以找其他的工作。”
“你签了七年。”
是啊!七年。
她明白他的情非得已。
“正太,你都准备好了吗?你走到我面前的那天,你是不是真的准备好了?”
他没有答她,只是又俯身吻住她。这回是绵密的,轻柔的,似乎还有初夏草垛的清香。
杨筱光又喘不过气。
末了,他的额抵住她的额,他喃喃:“没有,小姐姐,没有。”
这样诚实,杨筱光在心里又叹息又彷徨。
潘以伦说:“我们在一起,牺牲大的那个总是你,我明白的。你又是过惯平淡生活的人。”
杨筱光靠在他的身上:“正太,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几天我在想,大约我是在做梦,做一个很长的梦,醒了以后,原来这只不过是一场风花雪月,我只是假装当了一回小言女主角。”
“我只好勤勤恳恳向你证明,这不是一个梦。”他结结实实抱住她,轻轻吻到她的额头上,说,“我要回去上班了,这只是一份工作。请你相信我。”
此刻月下,半转光明。深情相拥,但愿此情不变。
杨筱光想,自己不太搭配这样的浪漫,她复又笑嘻嘻,说:“如果你做陈奕迅也挺好,找一个林金山写词,唱一些《十年》挣很多很多钱给老婆花,可惜你这么帅。”
潘以伦只好无奈:“这不关我的事。”
这又关谁的事?杨筱光想,恋爱是不关任何人的事。对的时机遇到错误的人,还是错误的时机遇到对的人?这些都没有办法控制。
她想自己的患得患失,真是恐怖,恋爱方始,烦恼丝已然生出许许多。
她问潘以伦:“我是不是很烦?”
潘以伦给她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他说:“一切等比赛以后再说。我得回去了。”
杨筱光非要他先转身走。
她看着他转身的时候,忽然方觉周身满满的都是他的年轻的气息。好像人海里的半个圆,突然遇到另一个相契合的,就合上了。
她开始眷恋他的背影。
也许这就叫恋爱。
桃子以及小王子
也许恋爱足以令人智昏,杨筱光生平第一次处于晕乎乎的状态中不可自拔,略微影响了工作效率的同时,她对公司模模糊糊的剑拔弩张都毫无知觉。直到何之轩再次召集项目会议,她才发现菲利普没有列席。
老陈俨然以何之轩左膀右臂的身份出现,汇报电视台的进度。这周是六进五晋级赛,需要选手的家人拍VCR暖场,其他签约的选手都没有问题,只有潘以伦不甚配合。因为他的母亲重病。
会议结束前,何之轩和几位同事正说到这件事:“如果潘以伦的妈妈肯出镜,会对他比较有利。他不善于拉票,票数被别的选手咬的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