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途的尽头是林氏一族的领地沙珊行省。马车停在蜿蜒的山道,一行人下车眺望。
紫色的天空下是起伏的山脉,云低得似乎能够触摸;深绿的绒草犹如一块软毯,覆盖着每一道山脊;清冷的风在山间回荡,矫健的野鹰在伺机捕猎。放眼望去,树木不多,偶尔一株又异常粗壮,巨大的树冠绿意蓬勃,极度沉稳又极度庄严。静穆的自然有一种慑人的气势。或许也只有这样壮丽的景色,才配得上蔷薇林氏。
第一代林公爵为自己的家族挑选了一块完美的领地。
连绵的山峦之上是一座庞大的棱堡,两翼的城墙以厚重的条石砌成,以坚不可摧的姿态护卫着后方行省,带着无与伦比的威严俯瞰着敢于进犯的敌人。它古老、森严、高不可攀,一如林氏家族在帝国的威望。
几乎没有哪个君主能容忍臣子拥有如此伟岸的堡垒。林氏公爵尽管以超然的地位获取了皇帝的宽容,仍不得不世代留驻于帝都。为了避嫌,他极少返回这一片领地。
行省一半临海,但暗礁和潜流阻断了海上攻击和贸易的可能;棱堡之后是大片土地,丰沛的阳光让这一方沃土丰足而富饶。林氏待下不算宽厚,但也绝非传闻中的暴虐。领地上的族人和子民按规定交纳税款,耕种生息,一切矛盾由公爵管家代为裁决,无人敢于违逆,生活反而比其他贵族治下的领地更加平静安宁。
马车一路驶过,盘查十分严谨,沿途可见纪律森然的士兵,关口站着刺刀雪亮的士兵警戒。
芙蕾娜依在奥薇身侧,壮阔的棱堡令孩子睁大了眼。奥薇同样在凝视,静静地眺望阳光下起伏的山脉。
在进入军事学院之前,她每年都有三个月在此度过,这源自族中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在继承爵位之前,未来的继承人每年夏天必须留在领地。这样即使成年后的公爵再无法回到沙珊,也永远不会遗忘曾经存留的鲜明记忆。
眼前的一切令她心潮起伏,灵魂中似乎还残留着在原野上策马奔驰的快意。风中散落着牛羊的低鸣,无数野花在草丛中盛放,晴朗的天空下无尽明亮。忽然一块飘过的乌云遮住了阳光,她的心情也随之沉郁下来。她很清楚,或许用不了多久,这一方宁静将被炮火击溃,放眼所及的一切都将被血与火蹂躏。复仇的屠刀将横扫大地,直至整个家族流干最后一滴血。
奥薇垂下眼,长斗篷覆住白皙的额,阴影下是优美的颊,她柔嫩的嘴唇有些苍白,像一尊悲伤的雕像。
芙蕾娜望着奥薇的侧脸,被一种出奇的美丽震慑,竟然恍惚了一会儿,“奥薇,你在想什么?”
奥薇轻抚了下孩子,没有说话。凯希在她身旁,理解而关心地询问:“你还好吗?”她回以柔和的微笑,“谢谢,我很好。凯希,真高兴你一点也没变。”即使她如今的身份卑微如斯,凯希却依然亲近如昔,仍然是学院中平等的同窗。
凯希腼腆地笑了笑,“你也和从前一样。”
芙蕾娜十分好奇,“奥薇以前是什么样?”
“温柔勇敢,又坚忍顽强,无论何时都很安定,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力量。”凯希神情带上了几许怀念,声音柔和,“这是娜塔莉的原话。”
或许对凯希而言,失去恋人的悲伤始终存在,丝毫没有随时间逝去。
芙蕾娜全然未觉出气氛的改变,欢快地附和着,“一点也没错,奥薇正是这样。”
奥薇指向山路的一侧,“芙蕾娜,你看见那种银紫色的花了吗?它叫夜之晨曦,仅生长于沙珊边缘,气味独特,帝都贵妇人喜欢的许多香水中都有它。”
芙蕾娜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鲜花上,她兴奋地仰起脸,“我可以去摘一点吗?”奥薇回以浅笑,“当然。”
芙蕾娜欣喜地奔去采摘花朵,只剩了两人独处,奥薇才又开口,“凯希,你不打算结婚?”
“从研究中心调离后,我被派到一个偏僻的市镇,反而幸运地躲过了动乱。现在又从囚牢中解脱出来,已经算神灵庇佑。”凯希本就性情平和,经过数次变动之后更是心灰意冷,“其实我很后悔,如果当年再多一点勇气……或许……”
奥薇温和地劝慰,“别做无谓的自责,她希望你快乐。”
凯希叹了一口气,半晌后又道:“你打算怎么办?或者等我找到家人,我们一起生活?”他忽然意识到语病,迅速涨红了脸,变得窘迫而尴尬,“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像朋友那样……伊兰,看你当侍女我很难过,那不是你该过的生活……”
“我明白。”奥薇不禁莞尔,感动如涟漪在心底泛起,“谢谢凯希,但我不能接受。”
“为什么?是因为我地位不高?我只是希望能稍稍帮助你。”凯希不解其意,想到以撒有意无意的探问,不禁望过去,“是因为以撒先生?你……”
奥薇随之望了一眼,以撒似乎觉察,侧头回视过来,英俊的脸庞似笑非笑。
奥薇收回视线,“凯希,你必须找个机会逃走。”
“逃走?”凯希茫然错愕。
“林晰打算与利兹人结盟,以撒正是利兹国的密使。他一心想获取神之火的技术,一旦发现你的身份,后果将不堪设想。”奥薇声音极轻,语速极快,“况且修纳执政官为人强势,绝不会放过林氏家族,沙珊行省岌岌可危,随时可能沦为战场。看见沿途的士兵了吗?林氏家族正在全面备战,你绝不能留在这里。”
凯希越听越惶惑,“那你为什么要回来?”
“为了将芙蕾娜送回索伦公爵身边。”奥薇眼眸沉下来,语音微涩,“而且……我有不能逃避的责任。这是我的家族,我的族人,我必须与他们同在。”
凯希想说话,却被她握了一下手,话语轻得几乎听不见。“林氏别无选择,所以我也一样。以撒非常狡猾,会将你当成挟持我的棋子,迫使我为利兹人做事,抱歉是我连累了你。小心林晰、小心以撒和他的随从、小心别让任何人知道你曾在研究中心工作。我会找合适的机会帮你逃走,希望你能早日找到家人。”
话语消失了,她抬手搂住了扑进怀里的芙蕾娜。公爵小姐兴高采烈地献宝,“奥薇,我给你编了花环,漂亮吗?”
以撒同一时刻走近,看着银紫色的花环,嘴角噙了一抹难测的笑,代为回答:“很漂亮,非常适合——美丽又聪明的奥薇。”
十余日后,林晰回到领地,与以撒进行了密谈。随后他召开家族会议,数次会议中林氏各系意见不一,爆发了激烈的争议。
不等争议落定,局势瞬息变幻。数月后,随着修纳执政官闪电般的进攻,维肯公爵全面溃败,在雇佣军的保护下狼狈逃亡,向昔日的宿敌发出了求助信。偌大的帝国仅剩下最后一处堡垒,林氏再也无可选择。
随着维肯公爵、索伦公爵等一行旧贵族仓皇逃入沙珊,最终的战役也将拉开帷幕。
流亡者带来的意外打乱了奥薇的计划,凯希的逃走化成了泡影。维肯带来了大笔金钱和雇佣军团的残兵,也带来了凯希最重要的家人。
凯希的妹妹茉莉嫁入的麦氏子爵家族正是维肯公爵的忠诚追随者之一。帝都动乱时她随丈夫的家族一起逃入了维肯公爵的领地,又捎信让父母前去团聚,以躲过血腥的杀戮。他们确实幸运地不曾被暴乱波及,但也无辜地成为了维肯一党。
即使没有悬赏通缉令,麦氏子爵也绝不会背弃维肯公爵,而子爵的儿子——茉莉的丈夫则无法违背父亲。茉莉难以舍弃丈夫,凯希的父母更无法舍弃爱女。尽管凯希提前受到了忠告,却依然受制于无奈的现实。明知沙珊终将陷落,他仍不得不驻留下来,与父母妹妹共存亡。
当然,在帝国一度位高权重的两个家族捐弃前嫌、全面合作之际,与亲人久别重逢的不仅仅是凯希,林晰也刻意安排了一场父女相见的好戏。当一无所知的芙蕾娜尖叫着扑到父亲怀里,深沉的索伦公爵也禁不住动容,惊喜交加地搂住了爱女。温情动人的场景令多位女性为之洒泪,对林公爵的善举交口称赞。
数天后,索伦公爵单独召见了奥薇。
即使已沦落为叛敌,索伦公爵依然仪表出众、气势非凡。他犀利的目光打量了奥薇好一阵,“你从乱兵手中保护了芙蕾娜,我该向你致谢。”
奥薇不卑不亢地回答:“我答应过爵爷,这是分内的事。”
“你比我想象中做得更好。今后做何打算?”不等她回答,索伦公爵淡淡地表述了自己的意愿,“芙蕾娜希望有你继续陪伴。”
奥薇礼貌地婉拒道:“我也很喜欢芙蕾娜小姐,不过我已有其他去处。”
索伦不接受回绝,“林公爵非常慷慨,我可以请求他另做安排。”
奥薇垂下长睫,“多谢爵爷和芙蕾娜小姐的好意,我目前隶属林氏。”
索伦蹙了下眉,“忠诚是件好事,但战场并不适合女人。”
奥薇神色平静,“谢谢您的忠告。”
索伦气息沉下来,静默了一刻又道:“你不愿接受我的建议,那么以撒阁下呢?他对你很欣赏,似乎也有延揽之意。”
“多谢抬爱,请相信我很遗憾。”
索伦话锋一转,眼神透出一分讽意,“显然你的优秀引起了不少人的关注。麦氏家族也表达过意愿,希望你能为其姻亲凯希先生效力。”
凯希?奥薇一怔又笑了,眸色变得柔和,“我非常感激,但无意违背诺言。”
“你确定执意如此?”
“是。”奥薇只答了一个字。
索伦神色不豫,但没再劝,突然略略提高了声音,“她的回答,各位大人都听见了。”
一堵矫饰的墙壁无声地滑开,现出了另一个房间。几张扶手椅上坐着林晰、以撒还有她曾见过的维肯公爵,以及一位六旬左右的老者,想必正是索伦提到的麦氏子爵。
“以撒阁下、索伦阁下以及麦氏子爵的姻亲都希望得到你的忠诚。为避免引起不愉快的误解,我给予你最后一次选择主人的机会,你可以向在座的任何一位宣誓效忠而无须顾虑。”林晰作为主人开口,面无表情、声调高傲而冷漠,“索伦阁下说得没错,如果你跟随我,就意味着必须上战场像男人一样厮杀。”
索伦公爵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以撒似笑非笑、维肯公爵轻蔑而略带惊艳、麦氏族长皱眉审视,令人窒息的压力散布空间,寂静得能听见呼吸。
奥薇淡淡地屈膝行礼,柔美的声音轻而坚定。“我,奥薇,效忠于蔷薇林氏。”
军团是个龙蛇混杂的地方,充满汗臭和酒气的营区放浪而喧闹。林氏族长林晰带来一个年轻的女人,并将她分配到某个连队。
那是一位极其出色的美人。精致无瑕的容貌像胡桃架上的细瓷人偶,绯红的眼睛又添了一种奇异的诱惑。
所有士兵都目瞪口呆,而后,兴奋的口哨险些掀翻了屋顶。
她由林晰指派,这使许多军官摸不清她的背景,谨慎观望并给予某种程度的放任。没过多久,几乎全兵团都与她交过手——数个对她意图侵犯的男人被打成重伤,三个暗中下药的被踢成了性无能,手指骨折类的小伤不计其数。鲜血和疼痛的教训终于让男人们放弃了一亲芳泽的打算。
有人私下猜测她是林晰的禁脔,但又有一位文弱的男人时常来访;索伦公爵的爱女频频探视,关系亲昵却又年龄不合,似乎也不太可能是她的私生女。无数流言纷纷猜议,备受瞩目地度过了一个月后,再度引起了轰动,这位美人成了营长,并直接受命于林晰。
看到营队的名单,奥薇怔了一瞬,按铃召唤了未来的副官。随即一个五旬左右的壮汉出现在眼前,嗓音洪亮有力,“钟斯向您报到。”
奥薇静静地打量,而后才开口,“这是我的荣幸,钟斯中尉。”曾经暴躁但又对身为低级士兵的林伊兰照顾有加的钟斯中尉依然健壮强悍,军帽下的两鬓却已有了少许花白,眉间凶恶的皱纹更深了。
峰回路转的命运总是带来各种意外,在沙珊碰到昔日的上司很戏剧,但并不出奇。镇守休瓦基地的军队不属林氏家族,但长期由林毅臣统率,在外人看来已与林氏军团无异。溃败的残兵被无情地清剿,钟斯与战友一起撤至沙珊,被重新整编,凑巧成了她的副官。
“我很高兴能与中尉共事。”出于过去的情谊,奥薇预先询问,“假如你介意长官是个女人,我可以另作安排。”
多年未见,钟斯依旧直率坦荡,“您在一个月内充分证明了实力。”
“这支连队可能将面临一些苛刻的任务,战损率会很高。”
钟斯毫不在意,“只有懦夫才会害怕硬仗。”
“很好。”奥薇微微一笑,不再多话,“首个任务是潜伏在溪地山谷,阻止敌人的前锋通过要道。”
“给我们多少人?”
“一个营。”
钟斯反射性地质疑道:“这太少了!”
奥薇清楚这项命令苛刻得不近情理,不过她也很明白,林晰抽不出更多人。
林氏许多将领傲慢而自负,根本不屑于听从林晰的命令,仅仅是由于各自利益牵制才表面臣服,私下却自行其是。这些资深老将对军队掌控更直接也更久远,贸然撤换反而容易激起内乱。
假如林毅臣公爵依然在世,凭着他的铁腕和威信足以压制一切。但林晰太年轻,只能费尽周折艰难地在夹缝中周旋,扶植自己的力量。这次的命令是无奈也是试炼,活下来才有机会赢取信任。
深层的缘由奥薇不打算解释,只是简单地质询:“害怕吗?”
钟斯瞪着她,明知她在挑衅,仍然激起了血性,粗声反驳,“开什么玩笑,难道我还不如一个女人?”
“那么去领装备,挑最好的。”绯红的眼眸含着笑意,却有一种寒冷肃杀的气息,“你说得对,的确人太少,所以这一场战斗,需要好好表现。”
三年后,帝国最南端的海港到最北端的城市,都传说久攻不下的沙珊行省有一个可怕的魔女。她容貌丑陋,有一双妖魔特有的血红色眼眸,能以诅咒和魔力夺去人的灵魂。她与恶魔交易,以人血为食,用邪恶的力量诱惑沙珊的士兵,让他们冲锋陷阵无惧死亡,以至执政军始终无法攻克沙珊。甚至有人认为魔鬼的力量无人能抵挡,林氏最终会攻至帝都,杀死所有反抗者,恢复旧日的皇朝。
魔女的流言铺散在大地上,使人心惶惶。各种离奇的传言在街巷添加中变质,甚至传闻各地都有被魔鬼迷惑的女人,她们多半是孀居的妇人,通过与恶魔的契约学会了邪术,在暗夜中以妖巫咒语残害路人……恐惧被流言放大,人们在想象中颤悚,随着时间激化,不少城镇甚至爆发了捕捉魔女的恶行。
秦洛将一沓密报啪地扔到桌上,为其中的荒唐而震骇,“这群愚民简直疯了。”
修纳翻了翻,厚厚的报告上详细记载了民间自发地寻找并审判魔女的种种行为。
一个老妪被人控告曾与三个魔鬼姘居并犯有其他罪行,老妪否认自己有罪,审判者对她施用酷刑。最后她招认了一切罪行,并在严刑拷打之下咽了气。记录最后写道:“魔鬼不想让她再供什么,因此勒紧了她的脖子。”
另一个地区的一个女人被指控为女巫,在重刑逼供之下,她承认自己折磨死一百多名小孩,一部分被烹煮吃掉,一部分加工成药膏及妖术药剂,并制造了山路上的多起风暴和滑坡。审判完毕后她被架上火堆烧死。
报告列举了长长的各类事例,还描述了各地判别魔女的方式。有些把可疑的魔女在众目睽睽之下剥光衣服,捆起来投入河中,浮起来的毫无疑问是魔女,沉下去淹死的则被证明是无辜的。有些则以针刺被绑在木架上赤身裸体的女人,只要因疼痛而颤抖的就是魔女。每次审问魔女都有大批人前往观看,人群因野蛮的暴行而欣悦,心安理得地瓜分魔女的财产,人性的残虐在驱除恶魔的借口下完全释放。
即使看过无数案卷,秦洛仍为报告中显现出的残忍所震惊,他忍不住叹了口气。凭借复制上古文明,西尔掌握了超越时代的科技,精神上却依然落后愚昧。仅仅一份荒诞不经的想象,已令人群变成人云亦云、毫无理性的暴徒。
帝国执政官沉默良久,终于开口,“他们确实愚蠢如羊群,但正如温森所说,这是执政者的责任。”
“什么责任?”秦洛一时难以理解,“这与我们有关?”
修纳思忖片刻,“必须拟定新的法典,把教育推广到平民,教导他们学会理性的思维。”
“开启民智未必有利于施政,他们不需要智慧。”秦洛并不赞同将富人和贵族才有权享有的资源普及,这一举措无疑是把双刃剑,“民众没有头脑,只有简单的好恶,愚昧冲动又单纯轻信。给予适当的引导他们就会为你欢呼,我们正是借助这一点才获取了成功。现在你却想教他们思考,他们学会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踩在脚下。”
“有这种可能。”修纳承认风险的存在,“但不这么做,帝国永远不会有变革,就像我们曾经抱怨的愚蠢自大的官僚、贪腐无能的政客、日渐朽坏的体系——最终我们也会走上这一条路。唯一办法是各个阶层都必须有自己的精英,提供校正的异见。”
秦洛良久才道:“或许会变成自掘坟墓。”
修纳知道秦洛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不会那么快,这种变革要等到很久以后,我们有足够的时间调整。此刻的首要目的是培养帝国所需的人才,减少蒙昧无知的暴行。”
“资金从哪儿来,帝国提供?”
“你和其他幕僚商议,拟一份详细的方案。”修纳回转到眼前的难题,“另外由执政府出面辟谣,让捕捉魔女的风潮平息下来,禁止地方私刑。”
秦洛不以为然,“我怀疑这种做法能有多少效果。麻烦的源头是沙珊那个女人,假如能早日攻破行省,捉住她公开处刑,一切就都结束了。”
“达雷在呈递的信件中说得很清楚,她只是天生眸色特异。”梳理历次交战的军略报告,修纳不禁蹙眉,“没想到林晰不但控制住军队,甚至扶植出了如此棘手的将领。她到底是什么来历,还没查出来?”
秦洛颇觉挫败,“什么也没有,以前似乎与林氏全无关联。”
修纳拒绝接受这一结论,“继续查,总不可能是从地狱里冒出来的。”
林氏家族凭借地利顽抗,胶着的战争旷日持久,秦洛喃喃地抱怨道:“目前看来战争还要持续一段时间。新能源计划耗费极大,目前才刚有收益,沙珊又是个无底洞。一切开支都被战争压缩,令我们非常被动。该死的利兹存心要帝国内耗,否则三年下来林氏早已物资枯竭,看他们拿什么作战?”
修纳有同感,但没多说,只淡淡道:“我已经同意达雷增兵的请求,督促他必须尽快击溃敌人。”
上一场激战刚刚结束,迸裂的石头上还残留着斑斑鲜血,硝烟和人肉烧焦的气味久久未散。林晰的副官穿越防线,终于在一处背光的壕沟找到了目标,“中尉,公爵吩咐请奥薇团长过去一趟。”
被炮火熏黑了半张脸的钟斯反问:“现在?”
副官加强肯定语气,“命令是立刻。”
钟斯有些不快,绕过沙袋堆成的工事,走进了后面一间半颓的矮屋。
几丝光从薄板挡住的窗口映入,更显得房间幽暗。潮湿的室内飘荡着一股霉味,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凌乱的杂物中有一张简陋的板床,床上睡着一个人,仿佛畏冷地半蜷着身体。
不管外面传得如何剽悍可怕,沙珊军团的指挥官此刻正在沉睡。长长的睫毛投下阴影,显得脸庞更小,予人一种脆弱的感觉;纤细的身体像一只娇柔的猫,白皙的手垂在床边,指尖的形状极美。这一刻她极其安静,在血腥的战场上是那样不可思议,完全无法将她与带领军队击退敌人一次次进攻、威名赫赫又备受诅咒的魔女联系起来。
副官不自觉地放轻了脚步,对这位美丽又强悍的女性,军团里每个人都敬畏而仰慕。
奥薇没有意识到有人在侧,数日未眠的疲倦让她陷入了彻底的沉睡,甚至还做了梦。
纯白的花瓣微绽,在清晨的薄雾中轻轻摇曳。
一只秀丽的手避过花刺,扶住花茎落下了剪刀,草地上的篮子盛着十余枝沾着露水的蔷薇。穿着绿色蕾丝长睡衣的女人侧过脸,望着她一笑,雪白的容颜比花更美。她似乎变得很矮,扑上去抱住了女人的腿。女人放下剪刀,俯身亲吻她的额。随后提起篮子,牵着她走过了小径。
一圈一圈的楼梯在眼前掠过,直到一间书房。女人细心地修剪蔷薇,放入书桌上的花瓶,眉目专注而温柔。
她仰头张望高大的书桌和壁架上的剑,扯着女人想要离开。女人放下花轻哄着她,微笑着按下壁炉的某一处,一块地板忽然滑开,魔术般出现了一块空洞。
她满心惊讶,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一枚铜质的钥匙,鲜艳的宝石在匙柄上闪闪发光。
“长官,林晰阁下派人召唤,请您过去一趟。”钟斯的呼唤打断了梦境,奥薇睁开了酸涩的眼。
绯红的眼眸残留着几缕疲惫的血丝,仍是惊人的漂亮。副官禁不住心头一跳。
奥薇无暇分神,她在极力回忆梦境,飘忽的神思仿佛捉住了某种邈远而神秘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