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撒愉快地微笑,在软椅上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语气优雅而略带兴奋,“亲爱的奥薇,很高兴再次见到你。能否解释一下上次你的不告而别?”
奥薇低着头,指尖轻轻触了一下眼睫。
眼睛仿佛有沙砾在一寸寸磨蹭,带来粗糙的疼痛,戴着晶石镜片的时间太长了,可她无法摘下,四周全是敌人,一旦被发现这双红色的眼睛,等待她的将是灭顶之灾。
“奥薇?”以撒语气又增了一分轻谑,“我的耐心是有限的。”这并不是真的,朝思暮想的猎物意外地撞入怀中,好心情让他有近乎无限的耐心。
眼前的女人轻抿着唇,神色苍白而疲倦,睫下的青影似乎许久不曾好好休憩,给小巧的脸庞添了几丝脆弱,这让他想起重见时她眼瞳中乍然失惊的微乱。
威廉把她带到城堡,立刻引起了重重疑惑。距离那场特赦仅仅数月之遥,一个有能力打倒村民救下孩子、又躲过数度搜寻的好心人,显然与贪婪侍女的形象相去甚远。如果他不曾阻止,等待她的将是严厉的审问;假如他揭破她的身份,今天的火刑会立刻重演一遍。所以不管从哪方面而言,她都该对他心怀感激。
对峙良久,她终于开口:“请原谅,当时我担心我的家人因我背叛沙珊而受到牵连。”
以撒似乎了然地点头,“你去看望家人?”
毫无疑问这是谎言,她经神之光重生,那对母子不过是掩饰身份的道具,根本不可能对她构成羁绊。以撒并不揭破,继续这一游戏,“他们还好吧?”
“很好,谢谢您的关心。”
“那么接着告诉我,你怎么会到这儿?”
奥薇犹豫了一下,“我来这里是为——找您。”
“找我?”以撒唇角微牵,语调带上了嘲讽,“为什么?”
“您答应带我去利兹。”她知道这个理由很烂,“我在西尔已经没有生存之地。”
“亲爱的奥薇,你认为我是个傻瓜?”以撒笑起来,突然尖锐地讥讽,“你根本没想到我会跟随远征军,收起你那套拙劣的把戏,你以为你对我还有任何价值可言?”
撕破了亲切的假面,她反而松了一口气,“如果没有价值,您已经把我交给执政府了。”
“等我找出你究竟在隐藏什么,我会的。”以撒指尖漫不经心地绕住她一缕长发,忽然用力一扯,逼得她踉跄地跌在脚畔,“或许你更喜欢酷刑?听说西尔人对付魔女有许多方法,比如用铁刷刷掉皮肤和肌肉;又比如把人绑在木轮上来回碾轧,直到腹部变成一张薄皮;还有令你呕吐的火刑,如果烧慢一点,可以让你清醒地感觉自己被逐渐烤熟。”
奥薇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片漠然的空白,“这取决于您的意愿。”
以撒存心打破她这种平静无波的反应,“假如你求我,也许我会另行考虑。”
她将自己的头发一分分从他手上扯回,“我不认为乞求对您有任何意义。”
看她第一次明显地反抗,以撒却笑了。他早已厌倦她表面顺从的敷衍,终于逼到她撕下伪装,显露出沉默之下的桀骜锋芒。
“你想进入沙珊?”
奥薇没有回答。
以撒声调转冷,“你真想死我可以帮你,不必非死在林晰手上。”
奥薇沉默以对,既不解释也不辩驳,仍是那样难以解读。以撒看了很久,别有深意道:“既然后悔,当初又何必背叛。”
静寂良久,她微微笑了一下,神色疲倦而苍凉,“您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凝望着那一抹笑,以撒有一刻失神。想得到什么?当然是神之火的能源技术,最好还有神之光。
他想在将她交给执政府前尽可能地探取信息,想看透她真实的面孔,卸去她一层层防卫,直达她柔软敏感的内心。她是那样神秘,又是那样美丽聪慧,令他异常渴望,渴望她的眼眸闪现出柔情与依恋,渴望她从灵魂上被彻底征服。
突然意识到心底深藏的情绪,以撒怔住了。
“这件事有点奇怪。”仔细回忆之前的一幕,秦洛若有所思。
“那女人竟然是利兹暗谍。”威廉的感觉犹如被利兹人戏耍了一番,十分激愤,“当初真该绞死她而不是特赦。”
修纳眉梢轻扬,“以撒很意外。”
“对。”秦洛脱口而出,“虽然认识,但以撒显然没有料到是她。”
威廉不解,“这代表什么?她不是暗谍?”
“代表她不在以撒控制之中。”秦洛已经想通了问题的关键,抽丝剥茧地分析,“她或许替以撒刺探过情报,后来却脱离了他的掌握。我甚至怀疑她就是以撒手中那个刻有神之光印记的试验体。”
修纳气息微沉,半晌才道:“有可能。”
威廉一时跟不上他们跳跃的对话,“为什么?”
秦洛促狭一笑,“首先她是个美人。”
威廉结舌,“这也算理由?”
“这绝对是条件之一。”秦洛莞尔,进一步解析,“其次是以撒之前的态度很可疑,按说新能源技术交换是利兹人梦寐以求的,这笔买卖绝对划算,应该立刻签订协议施行,但以撒当时是怎么说的?”
威廉顿时明白了几分,“他说要等到沙珊行省战役结束。”
“没错,这是最大的疑点。”秦洛终于正经起来,直指核心,“有两种可能,他要尽可能从她身上榨取更多价值,或是人根本不在他手上。”
威廉恍悟,同时又难以置信,“如此重要的筹码,以撒怎么可能让她脱离掌控?”
“他试探前一定没想到能换到如此宝贵的利益。既然那个女人能骗过近卫官和审讯者,从他手中逃脱也不是难事。”
“她确实非常狡猾。”威廉颇有些咬牙,“不过也很胆怯,连看火刑都会吓得呕吐,我很难相信她是合格的暗谍。”
修纳眼眸掠过一丝波澜,忽然幽暗下来。
“我们可以找个机会试探。”秦洛生出一个绝妙的念头,“揭开谜底的方法很简单,撕下衣服看看她背上是否有刻印。”
轻浮无耻的建议令威廉结舌,半晌才挤出话语,“这恐怕会得罪利兹特使。”
秦洛不以为意,“适当地制造一点意外,美人在军人多的地方遇上骚扰十分平常。她目前的身份仅仅是随侍,只要不出人命,以撒没理由翻脸。”
威廉的正义感在挣扎,“这不合绅士的作为。”
“绅士原则可以为国事而更改。”秦洛异常邪恶地微笑,“别担心,亲爱的威廉,事后我们会严惩滋事者。”
保守的威廉在贵族守则与国家利益之间摇摆,难以抉择,禁不住望向执政官。修纳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挑个合适的人做得干净一点,别让利兹人抓住破绽。”
崔伯爵为了弥补欢迎宴上的失误,挽回对领地治理不善的糟糕印象,倾尽全力筹办送行晚宴,以博取执政官的欢心。完美的宴会,完美的食物,完美的气氛,更没有煞风景的美人,最挑剔的客人也找不出半点瑕疵。
崔伯爵绞尽脑汁地讨好修纳,与此同时,秦洛轻松地与以撒闲谈,双方都是社交高手,任何一类话题都能聊得相当愉快。以撒永远能将恭维之词说得妥帖自如,“我对执政官阁下十分钦佩,如此难得一见的杰出人物真是西尔之幸。”
“的确如此。”秦洛微笑,“以撒阁下也令人印象深刻,以您的才能应该在利兹担任更高的职位。”
“您过奖了。”
秦洛漫不经心地环视了一周,“宴会上怎么不见那位勇敢的女士?崔伯爵似乎也向她发出了邀请。”
以撒颔首婉拒,“非常感激崔伯爵的好意,只是她身份低微,不习惯这样高雅的场合。”
“请务必让她来接受我的致意。”秦洛姿态诚恳,“身为负有律法监督之职的大臣,她的所作所为令我汗颜。”
“谢谢,我会代为转达您的赞誉。”
“她挽救了一位无辜者的生命,我必须向这种高尚的行为致敬。”秦洛冠冕堂皇地请求,彬彬有礼的姿态下隐伏着不容拒绝的强势,“如果她有什么难处以至无法出席,我愿意提供帮助。”
话已至此,以撒只能礼貌地应允,暗恼中念头一转,他又微笑起来。这或许正是测试奥薇身份的良机,假如真是公爵小姐,面对曾经的未婚夫,再镇定也不可能毫无破绽。
“能得到您的垂顾是她的荣幸,我这就让她过来。”
秦洛似不经意地望了一眼窗外,“我非常期待。”
奥薇极力抑制内心的焦躁。远征军离沙珊仅有一步之遥,她却被以撒困住,这一失误将导致全盘计划失败。
她必须尽速离开,但以撒显然吸取了教训,布下了缜密的防卫,将她拘禁在房中动弹不得。几乎绝望的时候,她接到了参与宴会的命令,尽管眼睛已疼痛难当,她还是戴上了镜片。
简单的梳洗过后,她在侍女的指引下走向宴会场所。
一路记下道路留心观察之余,她突然生出一丝警惕。侍女一直没有说话,所走过的路径越来越冷僻,奥薇刻意放慢脚步,拉开了一点距离。刚转过一个拐角,危险的感觉猝然袭来。
她立即跃出长廊,几乎同一时刻,黑暗的长廊前方现出两个身影,汹汹追逐而来。
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没有拔枪,奥薇纵过矮篱,循着花园小径飞速奔逃,身后的追踪者仅有一臂之遥,时刻威胁着她的意识。沿路竟然不见守卫,这足以说明袭击者的幕后主使。她飞快地思索,始终想不出伏击的原因。
宴会的语笑人声隐隐传入耳际,璀璨的华灯越来越近,前方猝然闪出一个人,尽管她极快地撂倒了对手,却也被迟滞了速度,身后敌人追上来厮打成一团,黑暗让她完全看不清敌人的脸。
奥薇挨了一拳反应一滞,刺啦一声被撕裂了衣袖。缠斗良久,奥薇体力渐渐不支,她以肩膀硬受了一下重击,换来机会撂倒其中一人,毫不犹豫地冲向宴会场。
她知道那里有主谋,但以撒也在,他是此刻唯一能庇护她的人。
落地长窗内灯火辉煌,欢畅的音乐随风飘扬,映着窗内一对对浪漫起舞的贵族,眼看已近在眼前,最后一个敌人却扑上来,撞得她在地上滚了几圈,险些昏厥。
壮硕的男人压住她,几乎拗断了她的骨头,一手去撕她的衣领,奥薇艰难地呼吸,在衣襟被撕开前的一刹那,突然间手臂一绞,用尽全力把敌人甩了出去。
这一击的后果十分惊人。哗啦一声巨大的裂响,整扇落地窗化成了碎屑。
宴会中所有人都惊呆了,目瞪口呆地看着一个被玻璃划得满头鲜血的男人摔进来,当场昏迷。人群轰地散开了一个大圈,女士们失控的尖叫震耳欲聋。
“安静!所有人退后。”执政官冷肃威严的声音响起,人群迅速冷静下来。毕竟是军方上层为主的宴会,场面很快被控制住。
奥薇缓慢地从草地上支起身体,眼前一阵发黑。她微弱地咳了一下,用手背拭去了唇角溢出的血,按住了破裂的衣领。
最后一击让她清晰地觉察出来,对方的用意不是杀人,不是强暴,而是要撕开她的衣服。忽然意识到背上的秘密,奥薇的神思变得冰冷飘忽,坠入了不可置信的深渊。
碎裂的长窗之内犹如另一个世界,室内的人都在向外看。以撒看了一眼,脸色变得铁青,走出来脱下外衣披在奥薇身上,怒火点燃了他的眼眸,他的气势凛然逼人,“修纳阁下!我要一个解释!”
秦洛蹲下去检视着昏迷的男人,随即起身道歉,“非常抱歉,这绝对是场意外。我不明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一定会彻底调查,给阁下一个交代。”
秦洛神情严肃,态度端正,但奥薇太了解这个男人,轻易就窥出秦洛眉梢一丝轻微的懊恼。
她微微摇晃了一下,看向秦洛身后的人。帝国执政官没有任何惊诧,他在低声与崔伯爵交谈,偶尔扫过的目光寒凉如水。
执政官超然的镇定让宴会恢复了秩序,威廉指挥卫兵把昏迷者拖走,人们三三两两地交谈,讨论着意外的插曲。
受伤的地方开始疼痛,那种剧烈的疼痛一直蔓延,爬进心口,令她无法呼吸。奥薇终于明白以撒想利用自己什么,也明白了遭受袭击的因由。
这是一场蓄意安排的试探,神之光——被埋葬的永生之术,某个人想再次启用。她的耳边已经听不清以撒与秦洛的争论,脚仿佛有自己的意志。
以撒拉住她,“奥薇?”
她推开以撒的手,踉跄地走进宴会厅,踩着一地碎裂的玻璃,直直走向人群中心的人。
杂乱的议论声停止了,一张张脸上流露出惊诧。
年轻女人的脚步有些踉跄,男人的外套遮住了她破碎的衣裙,秀发零乱地披散着,美丽的脸庞比死人更苍白,额上印出了淡青色的筋脉,像一个半透明的幽灵,仰起头盯着执政官。
修纳停止了交谈,雕刻般的脸庞一无表情,低头看着她,制止了护卫上前。
她怔怔地看他,第一次离得那样近,又是那样远。绝对的冷漠映在那双深黑的眼眸里,比休瓦的冰雪更寒冷。她费尽力气才能控制自己,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魔女……您认为该怎样处置?”
突兀的问题让修纳不解,没兴趣多说,他冷冷地回答:“公开处决。”
“您相信……世上真有魔女?”
修纳蹙了一下眉,已经有丝不耐,“她必须死。”
崔伯爵觉得这个女人十分无礼,但执政官没有驱赶,他不敢僭越,纡尊降贵地在一旁补充道:“无论真假魔女必须死,只有如此才能让帝国的流言彻底消失,杜绝今天这一类悲剧。”
宴会场中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她忽然哽笑了一下。没有人能形容出那是怎样一种笑,修纳似乎怔住了,完全无法移开视线。
“您一定会……得偿所愿。”她用尽全身的力气说完,转身离开了会场。
“奥薇!”顾不上再争执,以撒扔下秦洛追出来拉住她,“你还好吧?”她挣开手臂,几步后再度被扯住,以撒侧身将她压在墙上,不容她挣扎躲避,“究竟怎么了?”
他知道她受了刺激,但一场突袭还不至于让她神志错乱,今晚她的反应很怪,让人难以理解。
“奥薇,怎么回事?”以撒强行扭过她的下颌。
夜灯的光映出了她的脸,以撒心跳漏了一拍,惊骇地松开了手,“奥薇!你的眼睛……”
眼睛?她的神志依然飘忽,惯性地摸了一下脸颊,沾了一手的潮湿,她不记得自己有落泪。
以撒惊魂稍定,用指尖沾了一下,“你的眼睛流血了!”
小巧的脸庞惨白,长长眼睫下蜿蜒着两行暗红色的痕迹,看上去分外可怖。一瞬间他几乎以为魔女的传说成真。
她迟钝地眨了眨眼,视线中的一切仿佛笼罩着一层暗色的纱,半晌后她终于感觉到眼瞳中传来的痛楚,无力地按了按眼眸,“镜片……”
避开沿线的卫兵,以撒把奥薇扶回室内,看着她取下了沾血的镜片。
长久佩戴导致了可怕的后果,细微的血管呈现出鲜艳的红,如蛛网般覆住了眼白。双眼弥漫着一片悚人的血红,乍看竟找不出瞳孔,衬得她雪色的脸庞犹如魔女般妖魅。
受刺激而流出的眼泪渐渐变成淡红,仿佛害怕光线,她用手遮住了眼。
“奥薇。”以撒半蹲在她身畔,拿下了她的手,声音有些不确定,“你还看得见吗?”
她摇摇头,“很模糊。”
“我去给你找个医生。”以撒刚要离开,被她抓住了手臂。
她仰起头,很快又被灯光刺激得低下去,“别去。”
以撒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怒气,用力把她按回软椅,“知道你现在是什么样吗?”
她没有松开扣住他的手,反应淡漠,“没有这个必要。”
以撒顿了一下,语气转冷,“不用担心泄露出去,我会把事情处理干净。”
她当然清楚他会怎么做,没有劝说,只疲倦地回答:“这里很难找到高明的医生,更不是你的领地,惹出事情只会引来更多怀疑。”
他清楚她说的是事实,却更烦躁,“你最好把心思用在自己身上!你说不定会变成瞎子!”
停了一刻,她轻声道:“没关系,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运,谁在乎?”
不知为什么忽然感到一丝疼痛,以撒极轻地抚摸了一下她的长睫,半晌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道:“我去给你弄点药。”
“威廉,你真让我失望。”秦洛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弄出这么大的风波,竟然还是失败,现在够麻烦的。”
威廉自知无话可说,“我很抱歉。”
“我实在无法相信,三个近卫队的精英竟然捉不住一个女人。”秦洛想起以撒言辞犀利的指责,对善后一事颇为头疼,“这件事让我很怀疑近卫队的实力,有必要重新训练。”
威廉也无法置信,明明挑选了最强的几人,结果却让他颜面无光,“我很惭愧。”
“经过这一次,以撒一定会非常警惕,恐怕没机会再次下手。”事已至此,抱怨毫无意义,秦洛转向长沙发上的男人,“修纳,也许我们估计错误,恐怕她根本与神之光无关,还记得她问的那两句话?我怀疑她跟沙珊的魔女有某种关联。”
修纳没有说话,沉默到近似于发呆。
“修纳?”秦洛有点诧异,“我想最好私下详查。”
“暂时到此为止。”修纳终于开口,并不参与评论,“明天你代我向以撒致歉,相信他不会再追究。”
以执政官的名义向一介外国特使致歉,规格上已足够抵偿。由于一己之过令帝国执政官名誉受损,威廉无地自容,“这次事件我责无旁贷,请求降职处分。”
修纳不置可否,“责罚等沙珊之战结束后再议,你先下去。”
威廉无话可说,鞠躬退了出去。
秦洛打量着好友,隐约感到异样,“你在想什么?”
修纳静默了一刻,淡然道:“即使她是个间谍,但用这种手段对付一个女人,确实过于卑鄙。”
秦洛不以为然,“你几时变成了绅士?我不记得你曾被规则束缚。”
“她的眼睛很像伊兰,还有神情。”修纳一手覆住了眉眼,声音有些恍惚。
秦洛怔了一下,“我怎么一点没看出来?”
“也可能是我的错觉。”太过相似的神情与回忆一刹那重叠,几乎凝结了他的血液。
“她死了,你还要多久才肯承认?”秦洛揉了揉眉心,明知无用还是再次劝告,“我认为你该正视现实,十年了,你该去再度恋爱,去拥抱女人,过正常男人的生活。”
修纳没有回答,半晌后他张开手,凝视着虚空的掌心,“洛,你爱过人吗?”
“如果你指的是把你弄成现在这样的东西,我很庆幸我从未触碰。”秦洛叹了口气,“找个女人试一次,你会发现重新爱一个人并不困难,又或是爱根本微不足道。”
修纳思绪像在空中飘荡,仿佛在自言自语,“我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空虚,没什么能让它停止。每一天都烦琐而无聊,桌上永远堆满待处理的文件,争夺利益的男人与肤浅的女人一样乏味。外表光鲜的贵族被欲望引诱,比贫民窟的流氓更卑劣。还有那些愚昧可怜的民众,他们受尽权力的蹂躏又狂热地崇拜权力……我真羡慕你能从中得到乐趣。”
秦洛哑然,半晌后反问:“为什么你不能?你凌驾于权位之上,尊贵与荣耀集于一身,为什么偏偏被往事束缚?”
修纳不再解释,也无从解释。曾经他也有过悸动和欢愉,沉醉于温柔明亮的眼眸,沉醉于每次令人心动的微笑,沉醉于他以为只是欲望的迷恋,直到失去时才发现那是爱。那种奇妙而无形的物质存在于她的眉梢、她的眼眸、她的呼吸、她的灵魂,并随着她的离去而化成囚牢,隔绝了一切欢悦。
十年前最后那一刻,马车外那一声比风更轻微的低语,永远回荡在鲜明的昨日。
她的确给了他自由,却拿走了他的心。
而后,带着它一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