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2

  林兆瑞直觉一向很好,从丽华闪烁不定的眼神和慌里慌张的举动中,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叫过来一问,杨丽华眼泪吧嗒吧嗒地掉了下来。林兆瑞反过来安慰她:”没事,树生是个有福之

  人,当年废墟里压那么多天都没死,命大。小诚呢,也命硬,他俩一定能扛过这一关的。“话是这么说,杨丽华一出门,林兆瑞却捂着脸啜泣起来。刘兰芝在外面楼门洞里择着菠菜。怕老伴进来看到,哭了几声林兆瑞就用毛巾擦干脸上的泪。他来到门厅供奉的观音菩萨前,虔诚地拜了几拜。菩萨是搬家时刘兰芝请进家来的,有一年她生病住院,跟他念叨:”菩萨也会口渴饿肚子的,我不在家这阵儿,费心帮我给菩萨吃点饭,喝点水。“他很认真地做了。有回他正在点香,张万田来串门看到,说:”老哥咱们都是党员,无神论了一辈子,可不能退休后晚节不保啊。“他笑了笑:”老伴相信观音菩萨,我相信我老伴,所以帮她点个香。“他不信鬼神,当时只是宽慰一下兰芝。可现在又一次面对大灾难,他真的希望有所谓上苍,在冥冥之中庇护着树生和小诚。

  刘兰芝进屋就忙着焯菠菜、拌粉丝,没有留意老头子的神情变化。此后,每天的新闻和疫情通报,成为林兆瑞必看内容。姑爷和儿子一前一后进了医院,让他揪心扯肺。就像当年的大地震,林兆瑞再一次体会到,什么是个人命运和国家命运休戚相关。老伴身子不大好,他和杨丽华商量,一块儿瞒着她。

  可这么大事,又怎么能瞒得过刘兰芝呢。这些年来,儿子没有一天收工

  回家不过来问候的,赶上老两口有个头疼脑热的,他就住在这边服侍着。现在一连几天不露面,就算是丽华说的感冒,输几天液也该回家了。加上杨丽华心急火燎地找平安扣,刘兰芝便猜出了八九分。虽然常常拿东忘西的,她脑子并不糊涂。这天,趁老伴午睡,她敲开了对面房门。杨丽华一看妈的神色,就知道准是为这事而来。

  ”丽华呀,树生他是不是有啥事儿呀?“刘兰芝问,”别瞒着妈,事情再大妈也能扛得住。“”妈……“杨丽华叫了一声妈,捂着脸哭起来。她把树生、小诚得了非典,她去医院送东西,却没能看见两人的经过原原本本讲了一遍。

  娘俩搂在一起哭了起来。哭了一阵,刘兰芝抹抹眼角,问起孙子孙女来。杨丽华说:”斌斌没啥事,婷婷在学校隔离呢,打电话来让放心。“刘兰芝叮嘱别跟孩子说树生的事,杨丽华说知道。

  又问起小环来。杨丽华说:”她调到市里管非典防治这摊呢。才刚还打电话来,说跟医院打过招呼,让院长关照着树生他俩。她嗓子哑的,都说不出话来了。“”咱家就她一个能跑能颠的了,她要再趴下,可就真完喽。“刘兰芝捶打着大腿,话里透着担心。

  非典改变了人们的生活,看不见摸不着的病毒制造着恐慌,也在离间着邻里同事关系。上班电梯间里,以前亲热地打着招呼,吃着

  早点的同事,现在却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口罩上方是戒备的眼神。住家楼道里,有人轻咳一声,邻居赶紧把防盗门关严,唯恐飞沫进了自己家。这时候,就算亲戚朋友也少走动。可这天门铃突然响起来,吓了林兆瑞老两口一跳。惴惴不安地打开门,张万田站在楼道里,下巴上挂着口罩,手里扇着大草帽。脚旁篮子里放着茄子、西红柿和两个白萝卜。

  ”我侄子大棚里现摘的,尝个鲜儿。“万田把东西拎进屋,高声大气道,”地震那会儿没帮上啥忙。现在,咱们前后楼一块住着,往后买个油盐酱醋啥的,你们就尽管吩咐。“在这人情淡薄、草木皆兵的时候,万田还惦着他们,不怕传染上非典来看他们,让老两口很是感动。林兆瑞给他倒着水:”你也一把年纪了,别老在外头跑达了。还有,别老摘口罩。“”这玩意跟马嚼子似的,不习惯。“张万田笑道,”在电视上看到老闺女了,人瘦了一圈。现在唐城非典防控这块,全靠她来抓了。听说啊,她还亲自为隔离的学生送饭呢。大伙说起她,没有不挑大拇指的。“听了这话,刘兰芝心里美滋滋的,不过嘴上还叨咕着:”这孩子啊,从来都是不顾小家顾大家,谁让她当干部呢。“得知王树生和林智诚在医院,老张忙问有啥要捎的东西没有,他自信腿脚比老两口利索,还能跑跑颠

  颠的。林兆瑞摇摇头,这光景万田能来家看看,还送来这么多蔬菜,老两口就忒知足了。临走,刘兰芝把丽华抢购来的板蓝根、84消毒液等,硬塞给老张,叮嘱他当心身体。

  疫病的恐慌中,婚丧嫁娶的少了,刘爱国的婚庆公司索性关门大吉,谋划了一半的养生馆也搁下了。他天天躲在家研究周易八卦,鼓捣吃喝,今儿个赛螃蟹,明儿个红烧肘子。老婆骂他胡嘬,他叹了口气:”别看咱现在大鱼大肉,小酒儿喝着,明天得不得非典还难说。先挣副好下水,就算死了,也做个饱死鬼。“话虽这么说,他还是惦记着树生和小诚,现在关在医院里不知死活;心疼姐姐姐夫,怕老两口在家想孩子,急出个好歹来。他让刘帅把做好的肘子端过去,大芬儿护犊子,忙拦着:”不能去,儿子刚躲过一劫,险些让小诚着上非典,现在又往外头跑,万一有个啥闪失,咱俩连养老送终的都没有。“”败家老娘儿们,净说丧气话。他不去我去,我就不信这个邪!“节气并没有因非典而停下脚步,夜晚空气中,能闻到淡淡的洋槐花香了。小区广场上,有人在器械上健身,有人打着羽毛球,更多的人加入到广场舞行列。非典让大家明白了健康的宝贵,参加锻炼的人也多起来。刘爱国端着红烧肘子从人群中穿过,也被节奏鲜明的舞曲感染。敢情外头

  比家里有意思多了,大芬儿她也不想想,再把刘帅关家里,孩子没病也得憋出病来。他想着,忍不住端着饭盒蹦跶了几下。

  五月中旬的一个星期天,专家组看完王树生的胸片和各种化验报告,提出下一步的治疗方案。院长来病房,吩咐呼吸机可以撤掉了,他对王树生说:”老王,你现在还不能说话,不过我告诉你,你从鬼门关闯过来了,真是命大呀!“一周后,王树生、林智诚都出了院。

  睡觉前,杨丽华让丈夫把平安扣摘下来,借着灯光细细端详:”没想到这宝贝,作用这么大。街坊们都说呢,有它保佑,我才平平安安,给你生了个儿子。你呢,这回也多亏了平安扣,才躲过了一劫。“王树生没有反驳。许多现象,并不是科学就能解释通的;许多疾病,也不是大夫就能治好的。这层意思,院长也跟他说过。对这次染病住院,和后来的痊愈出院,他没有一点心理准备,整个过程突然而蹊跷,就像当年那场猝然降临的大地震。苦思冥想后,只能归结于自己生命中该着的一劫。至于平安扣的作用,起初他并不相信,但经历了地震和这次非典,两次死里逃生,他真有些信服了。也许,真的是平安扣在冥冥中保佑着自己。

  还有一点王树生没有料到,就是自己会再次成为新闻人物。非典活过来的人不少,但没一个像他这样富于传奇

  。记者把他亲属、工友、医生、护士都采访到了,有的甚至还去档案馆查阅当年的报纸,把他求生存,做好人,与灾难和病魔抗争的故事写得催人泪下,荡气回肠。林兆瑞戴着老花镜,逐字逐句看了一遍又一遍,连声说:”好,写得好!“王树生也看了,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红了脸。文章一些地方明显拔高,自己远没有那么伟大、无私。

  记者找角度时,不约而同地围绕着平安扣做新闻。一枚小小的平安扣,代表着亲人的关爱,也被赋予战胜疫病的神奇魔力。报纸电视这么一宣传,一家玉器厂嗅出商机,找到王树生想请他当形象代言人。王树生一口回绝,尽管对方许诺的条件非常丰厚。刘爱国听说后捶胸顿足,数落着树生:”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发财机会,你就这么放弃了?你真傻呀!“厂家不死心,模仿着王树生佩戴的平安扣,制作了几百枚投放市场,结果一天便告罄。趁热打铁,他们加班加点生产,廉价的翠玉价格被炒高了好几倍。刘爱国跑去跟王树生说:”看见没,你要是跟人家合作,这笔代言费不强似你开几年三马子。唉,说你啥好呢。“王树生说:”啥代言,说白了就是瞪眼说瞎话,这笔不义之财咱无论如何不能要。“刘爱国瞪了他一眼:”犟眼子,真跟你没法儿沟通。“迷信是担惊受怕的产物,而平安扣

  让人们看到了希望,求得了内心的宽慰。一时间,唐城人戴平安扣成了时尚和流行。无论男女老少,不管什么职业,有钱的没钱的,脖子上都挂着一枚平安扣。翠玉的、羊脂玉的、梅花玉的、金镶玉的、虎眼石的、紫水晶的、琥珀的……让人眼花缭乱。

  到这份上,已很难说这股平安扣热,跟王树生有啥关系了。连杨丽华都受到传染,和当年抢购毛线、毛毯一样,加入到商场的排队大军中,为公婆、两个孩子和她自己,每人挑选了一枚平安扣。她一改节俭持家作风,出手非常大方。

  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王树生、林智诚一样幸运。六月初,冯红从北京回来,捧回儿子的骨灰盒。她活泼乱跳的儿子,寄托了全部梦想和希望的儿子,演出时传染上非典,半个月后死在医院。

  她的天塌了!

  听卫东说起这事,林智诚沉默良久,从抽屉里拿出张银行卡,让转交给冯红。卫东没有接:”谁的钱她都没要。她说人都没了,看着儿子命换来的钱,有什么用啊。要是你心里还有她,就过去陪陪她吧。“林智诚没说话。对冯红,他除了表达对一个失去儿子的母亲的同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且这种时候,任何人、任何宽慰的话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那种中年丧子的切肤之痛,是别人无法想象的,也是根本体会不到的。

  ”还是让她一人冷静冷

  静吧。“沉默了一会,他说,”时间才是疗伤的良药。“王卫东破例来公司找他,是有别的重要事情。关上屋门,她告诉林智诚,管城市建设的副市长过两年要退二线,空缺出个位子她想争一争。

  ”这几年,我们区工业产值一年一个台阶,区财政在全市也是数一数二的。现在所欠缺的,就是旧城改造这块,一直小打小闹没多大起色。我要争这个副市长,就要弥补这个短板,让城市面貌有个大改观。这方面,你可要给我掫车。“”没问题,老姐你尽管吩咐。“

  王卫东告诉他,自己有个宏大构想,就是投资百亿元,在城市北部打造一个二百万平米的城市综合体,有五星级酒店、商业广场、豪华电影院、SOHO办公区等。”这样,我们区不仅仅是唐城工业中心,同样是商业中心、文化娱乐中心,进而推动区域经济转型。怎么样,有没有信心,咱姐弟联手大干一场?“卫东的话,激起林智诚的雄心。他攥起拳头,一捶桌子,表示宁可放弃北京项目,也要全力支持老姐。卫东长出一口气:”这才是我弟。我知道,你不会给我掉链子,不会给我泼冷水,更不会给我使绊子下套子。我一生就有三信:信亲戚,信朋友,信关系……“”对,最不能信的,就是政府招商。“

  王卫东道:”别瞎扑哧了,我想请新来的李书记打高尔夫,他对

  这个项目也感兴趣,你一块去。“为证明自己跟正常人没啥区别,甚至比他们还强,林智诚这些年游泳、乒乓球、保龄球样样都学会了,高尔夫球技更是登峰造极。姐俩到了高尔夫球场,戴着防晒围巾的球童早已列队,迎候在会馆门口。因为是几对一服务,熟悉每个会员的车子和习惯,这阵儿,她们忙上前从车里抱出球具。

  一会儿,李书记的越野车出现在面前。王卫东迎上前,把林智诚介绍给他。

  ”林智诚?知道知道,我一到唐城就听说你这大名了。一提这城市质量最好,最抢手的楼盘,大家就提到你。“李书记握着林智诚的手,差点叫他”林瘸子“——这一在唐城叫得山响的外号。

  林智诚有些不好意思:”哪里哪里,都是大家哄传,我只是尽了一个民营企业家的本分。“”嗯,这句话说得好。如果我们的群众心系发展,我们的干部恪尽职守,如果大家都能尽本分,齐心协力,何愁唐城各项工作搞不上去。“王卫东在一边听了心里很舒坦,书记夸奖小诚就等于夸奖她。李书记说着说着,掐掐林智诚的胳膊:”都是疙瘩肉,当年林总一定是个热爱运动的帅小伙。“”没有,就是瞎玩。“林智诚坦白,偷偷冲卫东挤挤眼,他原以为知识型官员不好处,没想到新来的一把手会这么随和,容易打交道。

  他们上了电动车,车子缓

  缓前行。路两边修剪整齐的草坪刚浇过水,湿漉漉的,长出一些顶着小伞的蘑菇。呼吸着带有青草味的湿润空气,林智诚不由得心生感慨:”妈的,活着真好!“王卫东在旁边杵了他一下,这小诚,总是在不经意间爆粗口。这些口头禅,在他捞第一桶金时是资本,是混迹江湖的标志。可现在,却可能一下子毁了他在领导面前精心塑造的形象。

  没有想到林智诚球技这么好,李书记有些喜欢上这个率真的老板了。他跟专业的、业余的,甚至明星都打过,唯独没有跟残疾人下过球场。这一场一局的下来,他对林智诚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休息时,他问起林智诚地震时多大,受伤后在哪里治疗的,现在恢复得如何,企业运行有什么困难没有。口气不像是执掌着七八百万人口城市的一把手,倒更像一个认识多年的兄长,让林智诚心里暖暖的。

  可领导对城市综合体项目只字不提,卫东有些着急。瞅空子,她试探着问起书记对林智诚参与城市综合体项目的态度。李书记看了看林智诚,又看看王卫东:”建好一个城市综合体可不那么简单。智诚啊,你公司的综合实力、业绩,在这个城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但是,综合体涉及多种商业业态,你的运营能力,你的经验,是无法跟一些国内成熟的房地产企业相比的。还有,卫东同志,建这么大面

  积的城市综合体,势必涉及到拆迁。你说的那个位置,我也看了确实不错。可是,要动迁多少居民,影响到多少家企业呀,你有承受压力的心理准备吗?“见两个人有些紧张,李书记话锋一转:”当然了,事在人为。我的原则是:谁为唐城增光,我们就支持谁;谁有实力和魄力,我们就把项目给谁。你们把基础工作做好,还是有机会的。“俗话说:布怕做鞋,官怕去政协。王卫东马上奔五十了,她不愿去政协或人大养老。城市综合体对她来说是天赐良机,尽管书记没有给他们明确答复,但话里话外王卫东林智诚都听出了希望。卫东觉得这场球没有白打,如果城市综合体项目上马,她就会多一个竞争副市长的筹码,仕途再升一格,还可以多干几年。至于困难嘛,她相信只要跟小诚联手,没有啥克服不了的。她越想越兴奋,不断地抚摸着自己的断指。不知从何时形成的习惯,只要一激动或有心事,她就爱抚弄那截光溜溜的指头。她第一次觉得,自己的断指是让她转运的宝儿。

  送走了李书记和王卫东,心里的澎湃激情慢慢减退,林智诚突然凭空生出一种空虚感。倒不是这综合体项目投资巨大,前途未卜,而是一想到要回自己的别墅,回到那空荡荡没有女人的大房间,他就感到一种无边的压抑。

  也奇怪,出院回家第一宿,他就

  梦见了管艾。管艾去医院接他出院。从车上下来,戴着口罩,踩着猫步款款走来。白色连衣裙,水钻镶嵌的腰带,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材。纤细美丽的脚踝,戴着这座城市还很少见的脚链。”这么多天你连个信没有,去哪儿了?“林智诚忍不住埋怨。管艾摘下口罩,冲他笑而不语。林智诚上前一把搂住她,管艾只挣了一下,就由着他没头没脸地亲着……醒来,才发现不过是一场梦,他怅然若失。北京解禁了,可管艾却没有一点音讯。连张存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他舅舅家电话根本没人接。

  树影里停着他的车子,两只蚂螂首尾相衔,错把亮漆面当成水面,翅膀扇动着,尾巴一点一点地产卵。看他过来,正开着空调在车里玩游戏的刘帅赶紧出来,手轰赶着蚂螂。

  林智诚坐到车里,随口问密码箱里还有多少钱,刘帅说差不多十五万。”赶紧去补上。以后你记住了,凡是跟我出来,密码箱里必须装满三十万,你才能启动车。“林智诚吩咐道。

  刘帅答应了一声,又问刚才那个戴眼镜是谁呀,好像是个大官。林智诚说啥大官小官的,小小年轻别学的那么势利。刘帅眨巴几下眼睛,看出他有些烦躁,就说:”是,干爹,管他多大的官呢,在你面前都得客客气气的。“他从后视镜中看了一眼林智诚,猜摸着干爹听了会很受用,没想到林

  智诚闭上眼睛面无表情。

  刘帅问去哪儿,林智诚有些茫然地睁开眼睛。想了想,他让刘帅先回公司,晚上来接他,他想再打几杆球,消磨掉这个漫长的白昼。下车刚走几步,迎面遇上中国城老板,福建人大金牙。”林总,要不要去我那里玩,见识一下新来的小姐?“他一脸的谄媚。

  林智诚说不感兴趣。既然萌生与管艾结婚的念头,他就要告别从前的荒唐生活。大金牙咬耳朵:”保证没病,是个雏儿,还在念大学呢。“见林智诚没反应,他提高了声音:”兄弟,人活在世,享乐二字,真要是等你玩不了女人,喝不进去美酒,又赶上地震非典什么的,快死翘翘了,再后悔可就晚喽!“这最后一句话,打动了林智诚。他一咬牙,上了大金牙的车子。金碧辉煌的中国城,生意比非典前更加红火。顺旋转楼梯而上,两旁花枝招展的女子笑靥迎客,先生好的问候此起彼伏。林智诚心想,都说非典可怕,其实可怕的不是非典,而是非典之后人们的生活一切照旧。

  那女孩出现在门口时,林智诚下意识地端坐到了沙发上。一看就知道是学舞蹈的,那外八字的步态,让他想起当年部队文工团的舞伴。她径直走过来,软手熟练地搭在他肩上,他还沉浸在回忆中没有反应过来。她俯下身,热气吹拂着他耳朵:”先生,你要我怎么做?“林智诚激

  灵一下打了个冷战。这暧昧的表情,带有职业化的语气,和她清纯的长相是多么不协调。他拿开她的手,命令道:”转过脸去,我问你答,多大了?“”二十二。“

  他盯着纤细的腰身:”谈过恋爱吗?“

  ”没。“

  ”有过真心喜欢的客人吗?“

  ”没。“

  ”为什么做这一行?“

  她突然放肆地笑起来,花枝乱颤,扭过脸来:”先生,我要问你了,你来干什么?不是为了寻欢作乐,难道是来寻找纯洁爱情的?在这儿,我是你的消费品,准确点说,是你买的一次性商品。我的身体,你的钱,咱们是在做笔交易。“这些话把林智诚噎住了。看他不说话,她一屁股坐在林智诚大腿上,手无意间触着他的义肢。先是一怔,看了他一眼,用手捏了一下。

  林智诚的火一点点往上拱。

  ”先生,对不起啊,我不知道你是残障人士,做不了。你看,换一种方式怎么样?“她夸张地努起红唇,跪在他面前,要给他宽衣解带。

  火腾地蹿上来。林智诚一把揪起她,扔到大床上,像狮子扑击猎物一样压在身下,撕扯掉她的裙子:”贱女人,你不是喜欢钱吗,我有,全都给你!“他不知道自己为啥这么疯狂,是她的话跟表情伤了他的自尊,还是经历过死亡和情感的挣扎,要拼命地抓住现在。他显然弄疼了她,她尖叫起来,身子往外挣着,但他没有停止粗鲁生

  猛的动作。他把对死亡的恐惧,对孤独的难以承受,对管艾的思念和埋怨,尽情地宣泄出来……她把脸埋在被单里嘤嘤地啜泣。林智诚把手包扔给她:”除了卡,你可以把钱全部拿走。“她有点不相信自己耳朵。

  ”别等我反悔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林智诚说。

  她拿起手包,一看吓一跳,至少有两万多。她抽了一沓,剩下的又放回去,有些胆怯地看着面前这个粗鲁而又出手阔绰的老板。这张梨花带雨、楚楚动人的面孔,要是出现在练功房或是舞台上,林智诚会很怜惜,甚至愿意亲手为她拭去泪水。可现在,看到的却是一颗被金钱扭曲的灵魂。他挥挥手,示意她走人。

  和来时一样,她套上裙子,蹑手蹑脚地走了。大床上,只剩下林智诚一个人,刚才还充满攻击性的男性器官,现在却像认错一样耷拉着脑袋。疯狂的纵欲换回一身虚汗,他感到有些乏力,胳膊肌肉一阵阵地抽搐。这些年来,围着他转的女人很多,良家妇女却碰都没碰过,反倒是风月场的女子,更能撩拨起他的欲望,让他没有丝毫负罪感。

  可这回不一样,原以为彻底疯狂一回,就能减轻恐惧、无聊和思念,可当肉体欲望满足后,心灵的空虚和疲惫却又一次笼罩着他。

  ”这不是我想要的,这不是正常人的生活。“林智诚嘴里嘟囔着,”管艾呀管艾,看来只有你

  来救赎了!

《那座城这家人(平安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