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作为“不开手机地图没办法出门”星球上的老公主,苏青拎着从杂货店买来的LV编织袋,在鼓楼那边的胡同迷失了方向,最终还是给冰冰打了电话。
周末,鼓楼熙熙攘攘,苏青出神地望着鼓楼。
老北京们都说,鼓楼也是个挺邪的地方,现在鼓楼的大钟不响了,当年敲的时候,尾音里总是带着隐隐的“邪,邪,邪”的声音。
如果身边有老人,他们就该说了:这铸钟娘娘又在找她的鞋了。
说是当年铸钟,怎么都不能成形,天亮就是期限了,大家完成不了都得杀头。
夜里,工匠头头的小女儿来送饭,听说这事儿,啥都没说,一头钻进化钟炉。
工匠头一把只抓住了女儿的绣花鞋,转眼一看,铜水变了颜色。
众人懂了,抓紧时间连夜铸成了大钟。
唉,这故事是不是模仿干将莫邪啊,古时候人说铸剑铸钟,都得跳进去个活人才能弄出个好东西。
哎哟,冰冰还真会搬家搬地方,搬到这么邪气的地方,半夜方怡然上厕所不会害怕吗?
正发呆呢,一双手用力地拍了一下苏青。
苏青转头一看,李文博骑了一辆特别娘炮的轻型摩托车看着她。
那句“好久不见”刚飘到唇边没吐出来呢,李文博一句:“美女,去哪儿啊,需要搭车吗?”
苏青特别配合:“到前面的胡同多少钱啊?”
李文博歪了个头叼根烟:“你长这么好看,不用给钱,亲我一下就行。”
哟,玩激将法:“你敢被亲,我就亲。”
李文博嬉皮笑脸地把脸侧过来,苏青心说哪只手扇巴掌力气比较大?左手吧。
左手刚要甩出去,旁边一个遛狗的大爷指着李文博骂:“大白天的,你欺负小姑娘呢!你再这样我就叫人了。”
玩大了。
苏青连忙安抚:“大爷,我们认识,闹着玩呢。”
李文博倒是处事不惊:“大爷,这是我女朋友。”
老头还是批评他俩:“这是耍流氓知道吗?关门在家怎么亲都行,以后可不能在大街上这样!”
李文博特别乖:“大爷,您说得对,我们回家亲。媳妇儿,走着,咱回家亲嘴去!”
老头嘟嘟囔囔就走了,苏青把袋子塞到摩托车前面,坐到后面。
车开动了,苏青开始教训他:“有意思吗?调戏我这样的落难妇女。”
李文博伸手弹了弹烟灰,一只手开着摩托车,“特别有意思,人生最大快事。”
苏青使劲拍他后背,“你就贱吧,我告诉你,都会有报应的!”
“小心点儿,我开车呢。车毁人亡,人家会怎么想咱俩,你想让那大爷指着地上咱俩的尸体说,这小两口……啧啧,我的一世英名……”
“滚蛋,你这大衰嘴!要毁也是你一个人,我还等着幸福来敲门呢。”
斗嘴,让多日不见的两人之间的尴尬气息一扫而光。
李文博左拐右拐骑了一阵子,冷不丁地说:“你最近是不是挺忙啊?”
“我现在也忙得跟条看家狗一样。”
苏青升职的信息正式宣布了,裁人,招新人,面试时发现不少学历和条件特别好的,让她又莫名其妙地自惭形秽了。
忙了一天回到家,情绪亢奋到无法睡觉,每天喝完一罐啤酒之后才能有睡意。
不过,工作有多忙,感情就有多贫瘠。
晚上睡觉,苏青特意把床上的右边空出来,仿佛有人在身边一样。
然而找她的只有鬼压床,冥冥之中,说不清面孔的人晃悠,说不动,讲不开。
寂寞太久了,李川的面孔都懒得想了,心底的影子像个无解的方程式。
世界上人这么多,连个投射的对象都没有。
苏青甚至在犹豫,要不要去迷一个韩国男明星,以此来填补情感生活。
胡同的街道有点儿颠簸,颠得苏青不得不搂紧李文博的腰。
再一颠,她连忙把头靠在李文博的肩膀上,原本只是靠一下,但苏青停住不动了。
李文博觉得有点儿异样,稍微偏了一下头:“不舒服?”
“累,今天都不想过来了。”
心底响起的却是冷门电影《北京乐与路》的插曲,吴彦祖跟唱摇滚的耿乐、舒淇他们认识了,吃完饭,骑着自行车经过华表旁。
前一晚加班了整晚,但今天实在不敢扫兴,睡了两小时后还是爬了起来,毕竟难得还有人能想起自己呢,苏青这样想。
李文博也不说话,把摩托车开到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门前。
下车时,苏青还要帮着拿那装满东西的LV编织袋,李文博一胳膊把她拨到一边,一手推着车,一手推开虚掩的门。
小小的院子,竟然还有棵树,树旁边铺着一堆防潮板,看样子过阵子要把小院的地给铺上。
胖子扶着梯子,冰冰站在梯子上,仔细在屋顶盖很厚的塑料布,应该是防水用的。
胖子跟指挥官一样,往上提着塑料布,嘴里还老嫌冰冰不麻利。
那场面,特别基情。
进到屋里,左手边是个还挺干净的小厨房。
一进屋,方怡然就扑上来,大叫“苏青姐我想死你了”,却想到锅还架在火上呢,连忙说“你随便坐”,便又扑到厨房去。
往右边走,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房间,书架靠着床,上面吊着一个宜家的大纸灯,另一边是沙发,墙上也钉着整齐的隔板,上面摆满了酒瓶。
靠窗户的位置,桌面也被钉在墙上,窗台上摆着一堆绿色植物。
不太像家,倒有点儿像个咖啡馆,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一进屋,就感觉温暖扑面而来。
苏青一看,两台电暖气都开着呢。
厨房那边,方怡然被油溅到了,苏青连忙要帮忙,被方怡然推了过去,说:“你别动,待在那里就行了。”
方怡然说冰冰原来的房东涨价了,正巧他电影学院的同学做咖啡馆的,把这小房子收拾得特别好,他准备跟老婆一起去大理开咖啡馆,这房子就两千五转租给冰冰了。
她美滋滋地说,多合适啊。
苏青歪着头看方怡然笨拙地做菜。
爱情,终究会让一个人心甘情愿地把任何地方变成宫殿。
这宫殿不会有什么出奇之处,只因为有她爱的男人。
有他在,陋室也会富丽堂皇到不行。
因为,心安才是最大的幸福。
百无聊赖,苏青从书架上随手拿了一本书,看了一会儿。
也许是这小窝布置得太温馨了,也许也是太累,她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睡得不踏实,老感觉床上的吊灯上趴着一个小孩,苏青怕小孩掉下来,想叫其他人,却没力气。
这时却隐约听见李文博跟众人解释:“让她睡会儿,两只眼睛都熬红了。”
于是这才不管不顾地睡了起来。
被众人小声说话的声音吵醒,看表,才睡了一小时。
方怡然正制止胖子抽烟呢,胖子不耐烦,李文博劝他去厨房抽,方怡然嫌弃地捂住鼻子。
见苏青醒来,方怡然拍手,大叫开饭开饭。
苏青觉得这一觉睡得有点儿丢人,赶紧去厨房帮忙,见方怡然把菜放进盆里。
她赶紧找出她带来的LV编织袋,掏出一大堆盘盘碗碗。
方怡然赞:“还是姐你想得最周到,胖子送了一大捧花,不能吃,不能用,只能摆着。”
胖子在屋里不乐意了:“你刚才不还跳脚说喜欢嘛,这花,花了我五百多呢,还是我一早去官园花鸟鱼虫市场买的,容易嘛我!”
方怡然把一盘排骨放在离胖子近的地方:“送花大使,你最好了。给你吃大肉肉,我都好久没收到花了。等冰冰抛弃我了,我跟你好。”
说完,还拿眼睛瞥了一下冰冰。
冰冰假装看不见,开始铺桌布。
李文博和苏青都看到了,相视一笑。
这小两口,日子真算是过起来了。
两个宜家三十九元的小茶几拼在一起,满满当当一桌菜。
大家都饿了,吃了两分钟才开始说话。
这个小团体好久都没聚了,大家絮絮叨叨地开始说着各自的生活。
方怡然这个时候才想起举起杯子:“谢谢大家来我们的新家,干一杯吧。对了,还要恭喜苏青姐职场得意!下次记得请吃饭啊。”
“啊,升职了,怎么不告诉我们啊?”
苏青傻乐,说:“公司现在没人,只好矬子里拔大个儿了。”
方怡然才不信:“得了吧,同事都告诉我了,新来的老总特别器重你,再说了,就你这能力,你这打成一片的性格,不提拔你提拔谁啊。”
苏青翻白眼:“什么同事,那是以前同事。你一声不响就从公司消失了,眼线倒是还留着呢。”
方怡然摸摸头,不好意思地笑:“那工作太累心了,我先休息一段时间再回去做你的左膀右臂啊姐。”
“那我还不要你呢,少回来给我添乱。”
胖子高喊请客啊请客,苏青却见李文博不说话,脸色有点儿不对劲。
苏青碰了碰李文博的胳膊:“哎。”
李文博看了她一眼,继续吃饭。
“生气了?怎么跟小姑娘似的?”
“这么大的事儿,你也该说一声。”
“我不是没时间嘛,内分泌都失调了!”
“是,忙着约会吧。”
冰冰清了清嗓子:“能不搞小团体嘛,别你俩老偷偷说。”
方怡然耳朵尖:“姐,你约会?有男朋友了?”
这么多张嘴,苏青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一个:“我要有男朋友,就不用头疼过几天年会带家属的问题了。”
老张特意交代过苏青,没有男朋友,就从大道上随便拉一个来,输人不输阵。
苏青刚要哭诉自己单身,老张说你成天把心思用在找男人身上,怎么可能没有备选呢,趁着机会,找个最喜欢的,年会完毕直接开房,把生米煮成熟饭。
胖子把脸凑过来:“家属参加抽奖吗?”
苏青苦着脸:“都有份儿,不带家属就得表演《江南style》啊,好歹是个广告公司,多没创意啊,我肢体不协调成这样,真心丢不起那人。”
胖子说:“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借你用一下,抽到的奖品都归我家小天。”
苏青摇摇头:“我怕小天挠破我的脸……”
方怡然冒出一句:“这不有个现成的吗?”
大家把目光都集中在李文博身上。
苏青和李文博两人倒挺默契,“他有女朋友”“她有男朋友”,异口同声。
冰冰放下筷子,“你俩这是怎么回事?心有灵犀成这样了都?”
苏青和李文博倒是没管众人,两人先戗戗起来了:“跟你看电影的那个小白脸呢?瞧你俩那浓情蜜意的,啧啧……”
“人家有女朋友,我们就是朋友,你还说我,你跟那个短发的美女呢?你还掐她脸呢,普通朋友能这样吗?”
李文博急了:“那是我妹。”
苏青是老歌歌后,开始唱起孟庭苇的《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李文博见她不信:“真是亲妹,我小时候还给她换过尿布呢,不信你问胖子!”
胖子正在死磕面前的红烧排骨,满嘴是饭:“苏青,这你还真别误会,真是亲妹,他姑姑家的。小时候天天跟在我和小博后面,她在美国读书好几年了,这次回来办移民手续。别说李文博了,连我都把她当亲妹,上次我家小天见着都没吃我醋,你吃她什么醋啊。”
这事压在李文博和苏青心里挺久了,说开了,虽然有点儿尴尬,但苏青还挺高兴的:“真是亲妹啊,哈哈哈哈哈。”
笑声挺大,尴尬就在她头顶盘旋着,她却浑然不觉,反而觉得自己演技挺好。
其他三人见她这模样,相互看看,一阵坏笑。
李文博也被这三人笑得有点儿尴尬:“笑什么!”
三人继续笑。
苏青连忙把话题扯开:“对了,小天呢?你俩不是连体婴儿吗?”
“她今天有事儿,来不了。”
苏青掰着手指头算:“我这可有阵子没见小天了,你俩怎么样了?”
胖子把胸脯拍得狠狠的:“毛主席说过,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我争取早日脱离这流氓身份。”
说完,还拍拍冰冰肩膀,想想,又拍李文博肩膀,李文博怪叫:“你拍我干什么!”
“你也加油啊!”胖子说完,还朝苏青眨眨眼睛。
李文博冷笑:“每次谈恋爱,都比女人还着急结婚。吃了那么多次亏,还不记着。这毛病我看你是改不了了。”
苏青假装看不见这调笑,对方怡然说:“你俩这都住在一起了,别嫌我唠叨,可做好保护措施啊,我看方怡然这身肉,也是易孕体质……”
冰冰放下筷子,捂住脸,发出害羞少女的声音:“苏青姐,你说什么呢,我都不好意思了。”
“尤其是你,作为男人,可别为了省事,让方怡然吃毓婷什么的,那玩意儿对女人身体可不好。”
胖子也听不下去了:“你一个女孩家家的,说什么呢。”
“你也要注意。”
胖子怪叫一声,开始拿可乐瓶砸自己的头。
李文博蹦出来:“是啊胖子,你跟小天在一起后,明显瘦了。”说完还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儿,没有耕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你这头牛得多吃点儿养养精力。”
胖子急了:“我这体力,如日中天!”
苏青也笑了:“哟,这词儿好,如日……中……天,小天的天。”
胖子被说得脸都红了,方怡然也笑。
“今天的话题底线可真低啊,看来得来点儿正能量。反正大家都在,都不是外人,我呢,也顺便跟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
冰冰也惊讶:“咱俩除了搬新家,还能有啥事儿?你爸跟你和好了?”
方怡然甜甜一笑:“前阵子太忙了,我也是刚知道,我,怀孕了。”
2
沉默像是方怡然做的这桌子菜。
几日不见,一个大大咧咧的富二代姑娘,就变成了一个在厨房忙活一会儿就端出一桌子菜的小妇人。
虽然厨艺有些许进步,可依旧需要用饭顺下去,总感觉这桌子菜吃不完。
正如现在漫长的沉默,绵延得有些可怕。
胖子没拿稳筷子,掉在了盘子上,“当”一声。
在场的三个男人跟产房外不知道生出的孩子是谁的一样,表情倒是和谐统一。
方怡然还是甜甜地朝着大家笑,笑得跟无邪的玉女一样。
苏青懂。
非婚范围内,女友怀孕,对于男人来讲,这事儿介于悲与喜之间。
这种感觉最难过,感情上他应该高兴,然而理性上,眼前却似乎晃悠着未出生孩子诡异的笑脸,仿佛在问,之后的日子该怎么办。
最怕尴尬气氛的苏青试图调节一下目前的僵局,她心里酝酿了一下,告诉自己,想点儿难受的事情。
嗯?千里迢迢去给时一鸣送花,最后遇到别的女生?这事儿不难过啊?之前白凯南说她只是个好朋友?
……
算了,人生哪有那么多惨事,但她知道,如果没人接这茬儿,这一日也许会成为方怡然的惨事。
苏青决定再次施展自己拙劣的演技,为了妹妹,她拼了。
如果有个镜头记录这一切,就会看到苏青兴奋地红着脸,泪盈于睫,嘴里却骂道:“你个贱人!你竟然比我先生孩子!你怎么这么幸运!”
说完她紧紧拥抱方怡然,一副不知其他人尴尬的样子。
苏青这一闹,胖子和李文博也意识到该把这个场子的尴尬气氛尽量疏散,两个人不停地捶着冰冰:“行啊你小子,以为你不行呢,没想到这么早就当爹了。”
冰冰也乐了:“靠,老子当爹了,你们这些做大爷大姑的,都给我准备好份子钱。”
不是发自心底的喜悦,总是难以延续,冰冰终于忍不住问方怡然:“怎么事先不告诉我啊?”
“我也是上周去医院帮你跑报销的事儿时,老是觉得恶心,就去查了一下,结果发现自己怀孕了,怎么,你不高兴?”
“哪有,我太高兴了!”
李文博看看苏青,苏青知道李文博担心什么,也赶紧把控一下聊天的方向,朝着皆大欢喜的角度:“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提前跟姐说啊,你都有了,还在厨房做什么菜啊。”
“哎,我不是想给大家一个惊喜嘛。”
李文博这时候提了一嘴:“大家都别忙着高兴,先帮他俩想想该注意点儿什么。”
胖子突然问:“那你俩什么时候结婚啊?”
李文博和苏青眼神瞪他,真没眼力见儿。
胖子还不乐意:“瞪我干吗,有孩子了那就应该结婚啊。”
胖子说得真没错,一下子还真把大家问住了,非婚生子这事儿,在中国一点儿也不电影。
是啊,什么时候结婚。
冰冰搂住方怡然:“咱们现在这条件,结婚要孩子是不是不太现实?”
方怡然依然很甜美,仿佛没什么情绪:“有什么不现实的,有两双手赚钱,还养不活一个孩子?人家农民怎么一个接一个生呢?”
“我是想经济稳定了,咱们先买个大房子,这样你爸也同意你嫁给我呢。”
“哟,昨天你不是还说要不然咱俩就在这儿结婚算了,还跟我畅想美好未来呢,一动真格的就改口了?买房子,我们家缺房子吗?我名下好几套房子呢,你还想买多好的房子?”
房子是冰冰的软肋,戳一下,还真是疼:“咱能别提房子吗,说咱俩的事儿呢,你又摆出富家小姐的范儿。”
“是你提的房子,房子问题我能解决,那你还犹豫什么?我看你是不想结。”
“我一个大男人,现在这条件,只能让你陪我一起住四合院!我养你都费劲,怎么养孩子,到时候向家里要钱?你爸还能认我这个女婿吗?”
“现在说的是咱俩的问题,别扯家里,你说现在怎么办,这孩子要还是不要?”
“我没说不要!”
两个人的话题永远是你来我往,方怡然攻,冰冰躲闪,死守。
剩下三人开始还想当和事佬,发现帮不上忙,眼看着两人都快吵起来了。
不告诉冰冰怀孕,突然宣布,方怡然也斟酌了很久。
她了解冰冰有点儿面,方怡然原本希望三个最好朋友都在的情况下,能压一压冰冰。
没想到冰冰软硬不吃,这一剂猛药太猛了,不是她想要的效果,她站起来。
“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和冰冰意见不合,大家也左右为难,我们都先冷静一下,今天就不留大家了。”
苏青还想安慰一下方怡然,见这丫头眼神坚决,李文博也拉了拉苏青的衣角。
主人逐客,三个人只好先走了。
苏青不放心,站在门口停了一下,见里面没动静,心稍微安了一下。
从胡同走到路边,半天打不到车,胖子懊恼:“以为今天能喝点儿呢,我都没开车。”
好不容易拦了一辆,大家相互让车,后来李文博急了:“干脆找个地儿坐会儿算了,苏青你不是要参加年会嘛,咱们去买件衣服。”
胖子调笑:“那你参不参加年会?”
李文博把他塞进车,“我一堆西服呢,有什么可买?”
前座上的胖子不停地絮叨刚才结婚生孩子这事儿,他埋怨冰冰:“换成是我,有什么,直接第二天一早领证去。”
李文博坐在后面:“你家大业大的,跟冰冰不一样。”
苏青看他:“那不结婚了?孩子怎么办?打掉?”
李文博笑:“瞧你吹胡子瞪眼的样儿,咱俩能别吵吗?指不定日后还有什么事儿呢,咱们先吵起来,将来怎么帮啊。”
苏青想想也是这个理儿,倒也没说什么。
胖子好奇苏青升职后的待遇什么的,苏青就一条条跟大家说。
也跟大家说放弃Rose那offer的事儿,李文博一直听,说苏青做得对。
3
就这么一路聊到新光天地,苏青在一楼逛得直吸冷气。
胖子拿了几件说不是挺好吗,苏青只拉着他俩往外走。
李文博笑她财迷,工资都这么高了,买礼服也不能去优衣库啊。
苏青说赚多少钱也不能在这儿买衣服啊,她指着前面挽着中年男人的美女说:“能在这儿心安理得买衣服的,都得像这样找个干爹才行。”
李文博笑说:“那你找个啊。”
“那我得攒钱先去韩国整整容,做个拉皮……”
话说到一半,苏青不说话了,李文博顺着她的目光,也不说话了。
再看胖子,面无表情,愣在那里,更显得那边拎着香奈儿购物袋的小天,对身边疑似干爹状的中年男人的亲昵状,越发活色生香。
胖子要走过去,李文博连忙把他扯到菲拉格慕的店里:“你干吗?”
胖子直愣愣的:“我去打个招呼啊。”
苏青也说:“胖子你别这样。”
好说歹说,见小天和中年男人没了踪影,两人这才松开胖子。
这下子,胖子一句话没说,他也不知道干吗,满脸的失魂落魄。
李文博揽住胖子的肩膀:“走,别买衣服了,咱们去喝酒。”
酒吧里还没几个人。
酒保认出胖子了,问都没问就把上次存的酒拿了出来。
胖子坐下就打电话给小天,小天半天都没接。
李文博安慰他:“这样的女的满大街都是,别为她伤心。”
苏青尽量往好的地方想:“也许那不是小天呢,现在的美女不都穿了一身会得关节炎的衣服,脸也差不多……”然而说到这儿,想起上回在三里屯碰见小天跟那个外国男人挺亲密的样子,这事儿她还守口如瓶呢,联想到刚刚一幕,她还真不敢再往下想。
胖子叹气:“你别安慰我了……她不就喜欢一个包吗?我认了。”
李文博戏谑:“你爱她长得好看,就应该知道长得这么妖的女人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你又不是玩儿不起,这样的女的,三个月一个包嘛。”
苏青不太适应李文博这么物化女人,李文博用眼神安慰她别说话。
胖子低下头,特委屈:“我没想玩,我是想把她娶回家当老婆。”
李文博看了一眼苏青,似乎在捋要说的话,掂量来掂量去,终于说出来:“胖子,咱们从小玩到大,从初中开始,你就泡姑娘,哪次都是从漫不经心开始,最后都上心了,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多不靠谱的女生,最后你都爱得死去活来的。以前你是胖,现在你瘦得多精神,什么样的女人你找不着,非得找这样的。你要真想娶一姑娘回家当老婆,那咱们就好好找,你要娶这样的,你还不如去长虹桥娶个鸡,丫们还有职业道德呢。”
胖子把酒杯“咣当”一声扔在桌子上:“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谈恋爱不走心呢。”
苏青赶紧站着拦住胖子,看着李文博:“你爱过吗?你相信命中注定啊?你不懂,你就别瞎说,你就算找个女的,也是为了传宗接代,跟爱没关系。胖子爱就爱了,管他干什么呢。胖子,咱们都别在这儿生闷气,你明天就去找小天当面谈谈,问清怎么回事,成就好好处,不成咱们就分,干干脆脆的。而且,胖子,我觉得你挺勇敢的,爱就是爱,不问对错,不分输赢,你是个爷们儿。”
胖子揽住苏青:“你懂我。”
苏青跟哄小孩一样安慰胖子:“咱俩都一国的,你要不跟小天好,就等等我,我整完容,你要是觉得还成,咱俩一起过。”
李文博气得眼睛和鼻子都歪了:“干吗呢,显得我里外不是人了,你要真这么爷们儿,明天就娶回家供着啊!”
胖子也倔倔的:“MD,明天我就娶她,我现在就回家拿户口本去。”
胖子直接走了,这场安慰大会,不欢而散。
李文博不在乎地埋单:“没事,他就这脾气,过几天就想明白了……走,陪你买衣服去。”
“饶了我吧,这一天光看到吵架了,哪有心情买衣服啊,都累死了。咱回家吧,要不然等会咱俩也该吵起来了。”
昨夜加班,都没好好睡,苏青一到家就飞到床上,睡到天昏地暗时李文博的电话把她叫醒了。
“干吗呢?”
“睡觉呢,你非这时候打进来,怎么了?”
苏青揉揉眼睛,还以为早上了呢,一看表,才半夜十二点。
今儿这一天过的,把她一周的量都用光了。
她手拿着电话,惬意地在床上滚来滚去。
“没事,我就是睡不着,想跟你聊聊,要不你先睡吧。”
“我睡醒了,现在命可贱了,不管多累,睡一个半小时保准醒,一晚上不睡都行。”
“真好,我现在天天失眠。”
苏青笑了,这家伙,有什么可操心的,“你失眠个毛啊,你生活里有什么可失眠的啊?”
“我翻来覆去想,今天我说胖子的话是不是重了?”
“是有点儿过分,你那么埋汰小天,不是打胖子的脸嘛。”
“你是不知道,胖子的前几个女朋友也是这样,一水儿的朝阳V姐的打扮,妖得很。最后都从胖子这里发家致富了,你别看胖子平时一副花花公子的样子,其实是个大痴情种。”
“那你可得跟胖子学学,痴情的男人,现在跟大熊猫一样快灭绝了。”
电话里一阵沉默,苏青以为那边挂断了,不停地喂喂喂。
李文博说这边听着呢:“别说这个了,你年会穿啥衣服啊?”
苏青想了想,起身在衣柜里翻了翻,拿出刘恋送她的那件小黑裙,“我这儿还真有一件能拿得出手的。”
李文博不放心她的穿衣品位,让她穿上看看。
苏青嘴上说这大爷真难伺候,凭什么给你看,但还真听话地穿上,开了微信的视频聊天,把手机摆在椅子上,站远一点儿。
李文博呆呆地在视频里看,说还行:“不过能不能换个内衣啊,内衣带子都露出来了。”
“色狼。”
又沉默了一会儿,苏青发现这么长时间,与李文博,已经脱离了害怕沉默的阶段了,就这么相互晾着,想说就说。
那边,李文博问了:“年会哪天啊?”
“这周五……”
李文博“哦”了一声,也没说什么多余的,就说你睡吧,电话就挂了。
什么啊,大半夜把人叫起来,又没头没尾地挂电话!
苏青把电话挂掉后,睡不着了,翻出手机,玩了一会儿《保卫萝卜》,一条微信蹦出来,李文博直愣愣的声音,闷声闷气的:“把你那个裙子拍张照片给我,我看我哪件衣服配它。我是以服装品位着称的,不能丢人。”
切,直接说陪我一起去年会得了。
苏青拍完照片,把手机扔在床上,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与刘恋刚送自己这条裙子时比,苏青瘦多了。
瘦都是因为工作操心,她不善于管人,可也渐渐学着板着脸给偷懒的同事看。
生活渐渐有奔头了,工作上略有起色,也有可以说说知心话的朋友,虽然感情依然是一片荒芜,不过不是一直孤单吗?已经是常态了,还在怕什么呢?
何况,无论如何,还有李文博这样可以冒充家属的朋友。
穿着这条裙子,苏青又在床上打了个滚,心中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奋感。
李文博打扮起来还挺人模狗样的,挎着他出席年会,还真挺有面子。
年会日益临近,公司也没啥事儿了,大家都忙着排练节目。
苏青刚升职,又是公司新老大钦点的,因此排练总指挥这活儿,就理所当然落在了她身上。
她找场地,大小部门的彩排要关照得事无巨细,还要控制好预算,忙得不亦乐乎。
这些都做完,还得动点儿手腕,假装独家消息一样散布各种夸大其词:“听说公关部的人去东方歌舞团找的老师排练”“策划组的那帮老爷们儿穿芭蕾裙跳四小天鹅,那腋毛哇,真是吓死人了”“你们这点儿露腿的旗袍算什么,人家《金瓶梅》版的《甄嬛传》都排练了,那戏服听说是从横店剧组空运过来的”……
各部门负责排练的人听到后,表情大致分为以下几种:A.真的?他们太不要脸了吧。B.敢跟我们抢风头?找死啊!C.他们加节目,我们要弄更大的。
苏青终于知道为何有的领导喜欢坐山观虎斗,皇上对后宫很多事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竞争力都是从这里创造出来的。
看了三个部门的节目表中都掺和了《江南style》,苏青十分头疼。
这时,她接到了胖子的电话。
胖子也没客气:“有时间吗?”
苏青都快哭了:“大哥,我以缺钱缺时间缺男人闻名于世,你明知故问嘛。”
“不会连午饭时间都没有吧,你就行行好,给我两小时。”
“到底啥事啊?我出场费一小时十块呢。”
“陪我买钻戒,我准备求婚。”
苏青想,今年冬天是怎么了,求婚的人跟韭菜一样,割了一茬又一茬。
中午在一家高档商场,苏青和胖子跟小学生一样头靠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钻戒,两个人眼光却并不一样。
胖子觉得看哪个都差不多,就是石头有大有小呗。
苏青虽然眼晕价签上那缠绵不绝的零,但依然看得如痴如醉。
胖子看不懂苏青的表情:“有这么好看吗?跟傻了一样。”
“唉,弄得我都想结婚了。”
“你说是不是石头越大越好,这样也能震一下小天。”
“你问我意见干吗啊,我是个失败的范本,我觉得你应该问问李文博。”
“哎,我俩都抹不开面子,这几天他对我客气得都恶心。我觉得挑钻戒这个事儿,还得女生给建议,我身边的人就你最靠谱了,你实在,考虑得又全面。”
苏青乐了:“真会给我灌迷药,我自己都搞不明白,还给你建议,真相信我?”
胖子猛点头。
苏青看了一圈,就挑了一个一克拉的,嘱咐店员:“就这么大,不要这么花哨的,白金圈,越简单越好,克拉可以稍微大一点儿,但别太大。”
几个店员忙乎了半天,找了一枚戒指,苏青对比一下,觉得还不错。
胖子已然蒙了,“你也太会给我省钱了吧?”
苏青摇摇头:“你不懂了吧,钻石是本世纪最大的谎言,不值那么多钱。你弄个麻将牌那么大的,她也不好意思收,平时也戴不了。戴个小点儿的,意思意思就得了。你要真心疼小天,婚礼上弄个大的,求婚才几个人看到?婚礼上拿出来才有面子呢。”
胖子猛点头,就这个,店员问胖子要几号的,他竖起小拇指:“我女朋友手指就这么粗。”
尺寸试好,刷卡付账。
见苏青笑看他,胖子也笑:“哥刷卡结账时特别帅吧。”
“我觉得买钻戒的男人最帅。”
“苏青,你怎么也不劝我再好好想想啊,李文博现在还觉得我疯了呢。”
“胖子……”苏青突然有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其实她何尝不想劝胖子,别为了一个找干爹的朝阳V姐付出真感情,可是看到胖子那张为了爱情容光焕发的脸,她又止住了。
青春就这么短,短得也许来不及认识上天安排我们共度一生的那个人。
也许原本他就在那辆地铁上,可是你没赶上;也许他就住你家对面,可是那个原本相遇的早晨你突然睡过了头;本来你俩应该在输液室因为坐得近,无聊便认识了,但那次感冒你还是吃几片药在家挺着;也许空姐不小心把果汁洒了他一身,你会递出纸巾,然后你们留下了号码,但旁边有个女人伸手比你快……
在他走向你的路上,遇到一个又一个障碍,你等啊等啊,就会纳闷:他是死了吗,还是迷路了,还是走的弯路太多最后变弯了?
人生苦短,青春散尽,在还残留青春一点儿尾巴的时候,遇到个可以疯狂的人,又何必假装专栏作家,让理智陪你到孤独终老,最终不得不认命呢?
苏青像是说给胖子,也像是说给自己:“爱就爱了,疯就疯了,被伤害就被伤害了,被辜负就被辜负了,人生让人懂事的机会太多了,终于遇到一个可以犯傻的机会,咱可别错过。”
胖子兴奋得鼻头都红了:“小天现在在天津呢,你说我怎么求婚啊?”
经历过刘恋的求婚后,苏青知道,这一切,只是表面虚伪的幸福而已,两情相悦最难得。
苏青像是幼儿园鼓励小朋友的阿姨一般:“怎么求?直接杀过去,给她个措手不及。台词我都编好了,你的过去我无从参与,你的未来我奉陪到底。这么帅的台词说出来,她就是不同意,咱也值了。”
胖子兴奋地抱住苏青:“就这么办,就这么办,苏青你怎么这么懂我呢!”
在商场门口,胖子要拉着苏青转圈圈,苏青嫌丢脸,拒绝了,说下次吧。
望着胖子蹦蹦跳跳离去的背影,苏青心想但愿这次犯傻,不是真傻。
但愿上天别总帮着理智的李文博们,也让一直傻傻的胖子和苏青们有点儿希望。
这么想,胖子的背影更显一根筋式的无辜与可爱。
然而在回公司的路上,苏青还是觉得自己这么煽风点火太不理智了,小天去天津?万一是去天津陪干爹呢,胖子赶去,岂不是自己找不自在?
4
晚上就是年会了,趁着公司找的化妆师给自己化妆的时候,苏青还是拨通了小天的手机。
小天在话筒那边特别亲密地喊:“姐,你终于想起我了,你都多久没联系我了。”
也许因为小天是苏青从夜店捡到的,第一次见面,苏青帮小天解围,往后的日子,苏青处处显示出大姐的风范。
小天对苏青那是相当亲密,倒显得苏青客客气气得有点儿过分了。
这么想,苏青更有些为小天心酸了,这么好的女孩,真是靠着干爹生活的人,多可惜啊,也有点儿为胖子不值。
苏青也客气:“哎哟,我这破工作啊,大姨妈都不定时了。”
“上次在三里屯,我还看到你呢,看到你当时打电话手忙脚乱的,我叫你都没听到。”
哎哟,小天道行还挺高的,怕我把她和老外的事儿说破了,自己先提了,苏青还准备慢慢套呢。
“天儿,我听胖子说你在天津呢。在天津干吗呢?冰冰和方怡然的暖房趴你都没去。”
“我在天津有点儿事啊。”
“什么事儿啊?”
小天嘻嘻哈哈地说:“哎,我回来跟你说吧。”
苏青觉得还是得单刀直入:“天儿,有些话我这个做姐姐的不当说,你要是生气呢,你就当没我这个朋友。前几天从方怡然和冰冰家里出来,我和胖子李文博去新光天地了,看到你了。”
“怎么不跟我打招呼啊?”
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苏青尽量把这话说得客气点儿:“你旁边有个男的,看你俩还手挽手呢,感觉挺亲密的。刚从香奈儿的店里出来,我们也没好意思。天儿,你说实话,你跟这男的什么关系,咱们都是成年人了,姐也理解你的选择。但是胖子是个要绝种的好人,我不允许你伤害他。”
小天愣了一下:“你们真肮脏,那是我爸,不是干爹,是亲爹。”
苏青半信半疑:“亲爹?那他也保养太好了吧?”
小天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那我得告诉他。”小天的声音忽然有点儿远,但能清晰听到,“老头子,有人说你保养得好。前几天咱俩去新光,我朋友看到了,还以为你带我出去,是大款带小三呢。”
苏青还是不信,心一横:“上次在三里屯,你看到我了,我其实也看到你了,但是你身边有个老外……天儿,亲爹可以那样,但是跟那个外国男的亲脸,你别告诉我那是西方礼节。”
小天继续笑:“姐,我不跟你说了,我待会儿给你发微信。”
挂掉电话,苏青愣在那里,不知道小天说的是真是假。
一会儿,微信叮叮叮地响,苏青一打开,看到的是小天自己的身份证,还有一个中年男人的身份证,两个人都姓张。
跟着又发了张她和这个中年男人的合照,还没仔细辨认,又传来一张小天和这个中年男人及一个中年女人的合照。
小天写道:“我,亲爹,亲妈。”
一个卡通的笑脸又传过来。
哎哟,这事儿可闹大了,一张合影又被抛过来,是她和一个高大的老外在三里屯照的,小天写道:“你见到的是这个老外吧?”
苏青倒没注意那老外长啥样,但是老外身上那件不沾毛的黑色大衣让她印象深刻。
还没缓过神,小天又发过来一张照片,是这个老外跟一个金发帅哥亲吻的照片,小天写得很俏皮:“我也想跟他好啊,可是他有丈夫。”这次又发过来一个哭的脸。
小天的电话打过来,依然笑嘻嘻的,还是一口一个姐的亲密劲儿:“姐,我手机里就这点儿照片,下次直接拖出来介绍你们认识得了。那天在新光天地见到我,是我爹给我买了一个香奈儿的包当生日礼物,那老外是我在国外读书认识的朋友……”
苏青臊得很,“天,你看我这心操的……”
“你不是关心我和胖子嘛,我特理解。这事儿怪我,我也没告诉大家我是干什么的,跟你们在一起的时候,天天大浓妆大露背的,弄得跟去海天盛宴赚钱的外围女似的。不光你们误会,其实好多人也误会……姐,我没跟大家说,也是有原因的,我怕说了之后,胖子就不像现在对我这样好了,我也贪心他对我好……哎,我说到哪儿了,算了,还是等我回北京,再彻底跟你说清楚吧。”
苏青赶紧解释:“今天我跟八婆一样,完全是……胖子在路上呢,你有个准备。”
“啊,他来天津?干吗啊?天天跟小孩子一样。”
“姐今天嘴碎了,就不能再说了,你就等着惊喜吧。”
挂掉电话,苏青特别高兴,然而一抬头,她还是怒了。
化妆师下笔够重的,完全化了个新娘妆,简直是在往死里化她,苏青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脸色刚露出来,请化妆师的小朋友就搭茬儿了:“苏青姐,是不是不太满意啊?你直接跟她说。”
她这个一向在办公室干体力活的粗工,在升职后终于有人在意她情绪了。
苏青一边跟化妆师说化得尽量像她,不用往面目全非里化,一边安慰自己,以后可得收着点儿情绪,别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领导。
因为公司重组,年会开得跟电影节一样,还有红地毯,下面一堆相机,连穿着新衣服的保洁阿姨过去,闪光灯也一顿闪。
保洁阿姨害羞,赶紧跑,最后被人拉过来,让她在红背景上签名。
而刘恋送苏青的小黑裙,今天终于派上了用场,当时还抵得上她三个月房租,现在用一个月工资买,剩下的钱还能吃顿好的……
物还没是多少,人已经非到宛若新生了。
老张今天也终于西装领带地出来了,显得还挺正式,但领带系得太紧了,脖子上的赘肉都挤了出来。
他正以皇帝光临后宫的姿态,一扫平时严肃的样子,跟众人聊天谈笑,有心的员工赶紧上前打招呼,介绍自己,忙得不亦乐乎。
副总过来,赞美苏青:“今天真漂亮……张总正找你呢……”
苏青提着裙子过去了,恭敬道:“张总。”
张总也笑:“你是哪个部门的啊?”
要是在私下里,苏青就直接劈头盖脸地说都这么大岁数了,别装嫩开玩笑了,但在众人面前还是得给他面子。
苏青歪头:“亲,您不是叫我吗?”
副总在一旁提醒:“是苏青啊,有变化这么大吗?”
张总惊了一下,上下扫了一眼,却依旧是一副嫌弃的样子,“原来你的理想职业不是民工啊?”
啊,啥意思,中年人有时候总是出怪问题。
“平时老往邋遢里打扮,现在终于打扮成了个女人,用尽心思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反差吧?”
副总赔笑,说:“张总真幽默。”
苏青则翻着白眼,负责面瘫。
老张问:“今天带家属了吗?”
“等他来呢。”
“那我得好好过眼一下,要是他配不上,就赶紧分;要是合适,就别老风花雪月的,赶紧结婚。”
苏青表面上非常尊敬,等人不注意,还是悄悄跟老张说:“啰唆!另外,能把领带松一下吗,你脸都勒紫了。”
说完,踏着快乐的步伐离开。
心底,有个小人儿指着苏青冷笑:“知道老张喜欢你这么没大没小的,你就延续这种风格,靠这个继续博得他的欢心,还真有心眼。”
谁说不是呢?吃了那么多苦,做了那么多年的老黄牛,那些苦早就苦成煤矿了。
苏青知道自己永远不会成为聪明写在脸上的人精,但是大智若愚这条路,苏青玩得很是得心应手。
李文博迟到了十五分钟,因为会场信号不好,打电话不通,但是苏青也及时找到了他。
能找不到吗?耀眼得跟结满了霜的冰棍儿一样。
黑色西装细领带,服帖得跟皮肤一样,他一走进会场,苏青想起很小的时候看到的《小二黑结婚》里写的:“说到他的漂亮,那不只是在刘家峧有名,每年正月扮故事,不论到哪一村,妇女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转。”。
哈,可不是,姑娘们的眼睛都跟着他跑,李文博此时此刻应该已经爽翻了吧。
苏青过来了,李文博上下打量一下,点点头:“胸再大点儿,脸再小点儿,就完美了。”
苏青给他一拳,心里却很高兴。
经过老张和李文博这两人的鉴定,苏青确定今天自己还挺好看的。
走红地毯,公司各色熟悉的面孔都带着家眷过来,先坐在大圆桌旁的同事就不停地起哄,苏青和李文博挎着走过的时候,起哄声更大,竟然有嘘声。
前面一排安排好的相机闪过了,还有同事喊苏青这边看,一堆人举着手机拍,活泼的小女生会喊:“姐夫真帅!”
走到自己的名牌那里,见没人,苏青特郑重地问李文博:“你是傻×吗?”
李文博很听话:“我是!”
“有多傻?”
“傻到全世界的老虎都化作黄油。”
哈,还借用村上春树的话,苏青笑了,李文博也笑:“哎呀,我怎么面对胖子啊,我把小天说成那样。”
“还没跟胖子道歉呢。”
“等他回来吧……对了,你知道吗,我来之前,冰冰来我这里借领结,我问他干吗用,他说结婚拍照用。嘿,前几天两人还吵架,现在就和好了,估计这点儿两人都登记完了吧。”
苏青特惊讶:“最近怎么了,方怡然和冰冰,胖子和小天,这两对怎么净是好消息……”
“是啊,我是挺高兴的,不过也显得咱两人也太惨了吧。”
苏青和李文博沉默了一会儿,还真有点儿不是滋味。
5
年会节目很快就开始了,开始时老张像模像样地发表与民同乐的讲话,做作死了。
不过看他没戴领带,估计她说的话,这爱面子的中年人听进去了。
开始时,大家还特别配合地鼓掌,哄笑。
可是等菜上来,就没人惦记这节目了。
苏青刚坐下,没吃几口,发现后台朝她招手,她赶紧过去解决问题。
回来时,就见有女员工跟李文博搭讪,见苏青回来,赶紧闪人。
他跟邀功一样:“知道吗,我特别乖,对方怎么要我电话号码,我都不给。”
“她品位也真差,你爱给不给。”
吃饭吃到一半,大家就相互敬酒了。
跟大部分人讨厌这种被酒精哄起来的人情不同,苏青特喜欢大家酒劲都上来的感觉,起码半分假,半分真。
李文博特别够意思,跟大家敬酒,竟然也会特不把自己当外人地说:“第一次见面,多谢大家照顾苏青啊。”
因为苏青升职,主动找她喝酒的人很多,也有人起哄着让李文博和苏青喝交杯酒,他也很配合。
就这么敬着敬着,苏青跟老张在不同的酒桌就碰到一起了,苏青这个时候有点儿喝high了,李文博紧拉着她不让她多喝。
看着老张,苏青张嘴傻乐,小黑裙上都洒着啤酒渍,老张也乐,“你就不想跟我说点儿啥吗?”
苏青歪头想了想:“两点:第一,那阵子加班,每次你叫的外卖都没我的好吃;第二,那时候真快乐。”
老张跟她干杯:“我也说两点:第一,以后别埋头干,别那么实在;第二,友谊长存,私下里可以管我叫老张,人前得给我面子,要不开除你。”
说完,老张看了一下李文博,李文博特别会来事儿,自我介绍:“李文博,她家属。”
老张也不说啥,跟她碰杯,“苏青是好姑娘,抓紧了,赶紧领证,到时候我给你俩当主婚人。”
苏青赶紧问:“那也得包红包。”老张说一定,说完就把酒给干了。
老张走后,苏青拍拍李文博:“表现得真好,是不是常常给人出租当家属,业务挺熟练啊。”
李文博捏了捏苏青的小脸蛋,正巧有人拍照,给拍了进去,临走时还说:“真甜蜜啊!”
抽奖环节都快结束了,成堆的iPad2和iPhone5被人拿走,几台Air笔记本也有主了,李文博问苏青:“你怎么不关心抽奖啊?”
苏青看了看台上:“打小就没这运气。”
台上静了一阵子,主持人上台,说今天各位家属也挺给力,最后一个环节表演吃苹果,哪一对吃得最快最好,就获得一部iPhone5。
有家属自动举手,台上不一会儿就几对,台下也开始叫名字,刚刚升职的苏青,身边又带了个精神十足的李文博,当然不少人叫苏青。
苏青自然连忙摆手,李文博倒是挺大方,拽着苏青就上台了。
苹果被系在绳上,两个人在两边吃,用力不均,苹果就躲闪,嘴唇自然就碰在一起,说是吃苹果,还不如说是亲吻呢。
苏青见这架势,偷偷下台,结果被台下人发现,又给赶上台。
等到李文博和苏青吃苹果时,两个人配合得倒是很好,李文博先咬住苹果,苏青在那里不停地吃。
老张却着急了,在台下大喊:“谁让你真吃苹果了!”引得台下大笑。
最后老张忍不住,上台直接把绳子拎起来,苏青和李文博的嘴自然碰到了,惊得苏青被嘴里的苹果噎到了,直接吞了下去。
这两人吃苹果的戏份演足了,自然被众人认为是得胜者,但颁奖时被人摆了一道,说是能奖iPhone5,结果最后只得了五个苹果,美其名曰,苹果五代。
回到座位上,苏青看着五个苹果:“我好想要部iPhone5啊,我那个4S屏幕裂得跟窗花一样。”
李文博点了一根烟,看着她的可怜样,伸手揉揉她的头:“我给你买啊。”
“真的?”
“真的,奖励你一部。”
“奖励的理由?”
“这要啥理由啊。”
“无功不受禄啊,毕竟六千块钱呢,你说得好一点儿,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
李文博弹了一下烟灰:“苏青要个理由,那我得好好想想。”
苏青抱着苹果羡慕地看着旁边拿着真正iPhone5的人,两个人也不说话。
终于,李文博拍了一下苏青,眼睛看着一边,不停地眨呀眨。
谨慎得像是嘴里的话是流水,怕说得更重一点儿,水就会漫延整个会场。
然而李文博还是没说出来,甚至年会的后半场,似乎把说话的力气都用在了想理由上。
年会散场,苏青和李文博朝着停车的地方走,依然不说话。
苏青看着手里的苹果,开始揣测这沉默的含义:大概李文博刚刚在苹果游戏中亲嘴,现在想起来太尴尬?或是面子终于盖过义气,觉得当我的家属还挺丢人的?或者刚才说要送iPhone5,只是随口说说,自己还当真了,这事儿不知道怎么收场?
大概想得太入神了,上了李文博的那辆Q5,车已经开了五分钟了,苏青才意识到李文博在年会上也喝了不少酒,这算酒驾吧。
苏青试探地问:“咱们把车停到一边,打车吧,这要是被查出来可就麻烦了。”
见李文博一直也没理他,苏青一直絮絮叨叨说别开了,停下吧。
终于,李文博把车停到一边,苏青想开车门,却发现李文博把车门都锁了。
苏青抱怨:“开门啊,锁着干吗啊?”
李文博的手还是握着方向盘,侧过头看着苏青:“我想好理由了,但我怕你听完后跑了。”
嗯,送iPhone5的理由吗?这一路都没怎么说话,都在想这个问题吗?这个问题有那么难回答吗?
“是个很好的理由吗?”
“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什么更好的理由了。”
李文博把目光移开。
“如果只是朋友,我送你iPhone5挺奇怪的。但如果咱俩在一起,女朋友怎么会拒绝男朋友的礼物呢。”
这句话,他说得很平静。
窗外,冬夜,多大的喧嚣,都被这座已经消失了时光味道的古城,化做静谧安详。
苏青听到自己的心,跳啊,跳啊,平静下来一秒钟,继续跳。
苏青笑了:“你这么着急找个女人结婚吗?你跟女的不一样,你还正当盛年,条件又好,什么样的女人都愿意跟你谈恋爱的。”
李文博盯着她看,一点儿都不闪躲,苏青也将目光迎过去,“你是在可怜我吗?这不是爱。”
“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爱呢?爱有很多种,哪有那么多规则?”李文博说。
苏青被这话噎住了,不知道如何回答,李文博耐心地等着苏青的答案。
没想到手机不断地响,按掉,继续响。再按掉,再继续响。
苏青说:“要不你先接电话吧。”
李文博看看手机,还是按掉。
手机还是响了,不过这是苏青的手机,这情况,让苏青笑了。
你大爷的,这关键时刻,谁这么煞风景。
苏青拿起手机,竟是小天的电话,她跟李文博说:“要不咱俩都接手机好了。”
暖气开了很足,小小的密闭空间。
两个人跟商量好一样,都是右耳朵听手机,表情也都从平静变成了严肃。
窗外,忍了许久的小雪,终于抵挡不住地心引力,碎碎地飘落了下来。
远处的路灯昏黄,更显得这场雪下得一点儿都不合情理。
两个人几乎同时放下电话,相互望着,李文博先说。
是冰冰打来的电话。
说今天登记前,工作人员随口一句“真想好了吗”,让冰冰临时退缩了,借口上厕所便逃走了。
等回到家时,发现方怡然已经打包好自己的东西走了,现在怎么打电话都不接。
冰冰这时候也慌了,去方怡然的房子找她,也不在。
冰冰特别担心,让李文博帮忙找一下。
李文博说:“就这事儿,我说完了。”
轮到苏青说了,苏青张张嘴,发现发不出声音来,努力把刚才小天电话里说的事情过了一下脑袋。
细节太多,苏青总结了一下,斟酌了许久的字眼,简单化为四个字:“胖子死了。”
入夜,一场不在天气预报范围内的冬雪,意外地下了很大。
苏青把头伏在了李文博的怀中,李文博的屎黄色Q5很快就变成了白色。
天亮后,又该四处泥泞,各路堵车。
打不到出租车,地铁又将挤成一团,浅色的裤子就不要穿了,太容易弄脏。
苏青想,胖子,你走了,谁来跟我转圈圈呢?是你说要跟我转圈圈的。
发生在京津高速公路上的这一场车祸的消息,不出意外,肯定会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明日的早高峰里。
除去苏青,不会有人再提起转圈圈的约定。
她说下次吧,没有下次了。
我们身不由己,我们自顾不暇。
苏青终于握住了李文博的手,她不想再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