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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到是钢筋水泥森林里香火最旺的神,每月总是时时膜拜,神周遭散发金色光晕。
迟到者,吾爱之,满勤者,非我族类。
大概是每次在李文博家睡,早晨他开车送到公司门口,习惯了。
偶尔自己在家睡,就睡过头了,千辛万苦地拦了辆出租车,在拥堵的车流中郁闷得吐了半斤血,只好开车门飞奔到附近的地铁站。
在车厢里体会罐装沙丁鱼的难处,飞奔到公司,已经近十一点。
旁边的小女生特别纳闷:“苏青姐,你又不听歌,身上挂个耳机线干吗?”
糟糕,一摸兜,果然手机被偷了。
小偷都学聪明了,看到地铁上有人挂着白色耳机线,就按图索骥,一偷一个准儿。
大家在确定苏青没有外国血统,不能让警察兄弟贵宾地毯式搜索,以及手机里并没有艳照后,纷纷摊手表示没办法了,只能认栽。
苏青只能在心里怀念那个雪花状花纹屏幕的4S。
她把手里的活儿都分配出去,就打车去三里屯的苹果店肉痛地刷了一台iPhone5,还去附近的联通店挂失补办了一张手机卡,十分高效。
在晚上才能回家恢复通讯录前,她把处女拨送给了刘恋。
手机是2013年城市人的拐杖,没了拐杖后,苏青只记得刘恋的电话号码。
上来也没客气,大骂了小偷的恶行之后,刘恋那边没说话。
苏青以为信号不好,喂喂了半天,刘恋在电话那边说我听着呢。
苏青疑惑:“你干吗呢?”
“没……没干吗。”
“中午一起吃饭吧,我可难受了。”
“嗯,中午我约人了。”
“跟谁啊?”
“没谁……”
“在哪儿吃啊?”
“四季春……我下午再给你打过去吧。”
哦,四季春是个四合院改建的餐馆,以环境优美,菜品优雅到吃完回家还要再吃一包泡面才觉得饱着称,最适合约会初期的男女展现自己风姿绰然的一面了。
这地儿……
大中午的,不好好吃顿饭,约到这儿,而且说话还支支吾吾的,一向义薄云天光明磊落的刘恋,竟然也会跟她藏着掖着。
苏青心中的好奇心逐渐转化为略带愤怒的好奇心,她有点儿想一探究竟。
伸手拦辆车要回公司,司机师傅问她到哪儿,苏青顺嘴就说:“四季春……不,还是国贸好了……”
司机师傅不耐烦:“你到底到哪儿啊?”
“还是四季春吧……”
车开动,苏青心想,好奇害死猫,九条命的猫都死了,不能怪自己。
在路上,苏青想了很多剧本,比如刘恋背着Ethan偷食小白脸,结婚前把以后不能再联络的鲜肉们都吃干抹净,省得进入围城后,还忍不住后悔。
又或者,她这次要去见心爱的人,明明两情相悦,最终嫁的人终不是你,只能在婚前抛弃闺密的邀约,只想让你当场清唱一下《祝我幸福》,杨乃文版本:我很幸福,真的幸福,却渴望得到你的祝福。从今以后,牵他的手,心为何逗留。我很快乐,真的快乐,却还是觉得依依不舍。他的肩膀,给我力量,才能将你放。
想得热血沸腾,堵车时看到路边小贩推着车卖太阳镜,她还下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一副戴上。
以至于她到四季春的时候,她都替服务员觉得,自己更像是偷情的人。
中午,四季春人少得可怜,苏青一下子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
顺道,也找到了自己最不想在这个场合找到的人。
刘恋慢慢地喝着东西,依旧是无懈可击的装扮。
订婚后,她的头发盘起来了,露出的美好的额头和下巴线条,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表情既不热络,也不拒人千里。
而从苏青这边看来,刘恋对面的男人背对着他,穿着一件蓝色衬衫。
四十六小时前,她还在熨烫这件蓝色衬衫的纹路呢,李文博在旁边抱怨:“以后能不用洗衣机洗衬衫吗?这衣服贵到反社会了。”
李文博的背部不停抖动,他怎么跟刘恋有这么多话呢?他们认识也没多长时间啊?到底有多着急啊?这是第一次出来约吗?两个人上床了吗?在哪儿上的床啊?刘恋能接受快捷酒店吗?她长得这么好看,怎么也得去芳草地侨福那个带游泳池的一万二一宿的酒店才能打炮吧?
但是刘恋,你作什么呢,我家李文博有什么配不上你吗?
他虽然有点儿肚子,但是肩膀很宽啊,搂着你睡觉美死了,性能力其实也不错,时间和硬度都在中等以上,就是爱出汗,如果能接受他爱抽烟臭嘴巴这点,是一个多完美的情人啊。
你是不是都开着Mini好久没坐地铁了,地铁上天天下夜班好几天不洗澡的男人们你是没见过,你应该享受啊,有Ethan这么好的男人娶你,还有李文博这么好的男人,跟你见一面,就能偷偷去约你,你真幸福,我真羡慕你。
苏青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这是她人生中做梦都梦不到的情景,自己的男朋友和自己最好的姐们儿偷偷搭上线了,她该怎么办?
管服务员借一壶开水,然后直接倒在狗男女头上吗?
还是忍住假装不知道这回事,直接退出,你问我为什么跟你分手?断交?我什么都不说,我义薄云天沉默是金。
或是打碎牙齿和血吞,你别问,我不说,就当一切都没发生,做一个聪明的傻子。
服务员过来问苏青,小姐你是几个人,苏青伸手指头说三个人,然后愣了一下,转身逃也似的离开。
她走在路上忍不住想笑,之前的感情,她总是在对方出轨之前,便被嫌弃,而后直接被飞掉。
而今,自己竟也交了这好运,在一段感情里,圆满地有了第三者。
是不是有资格去天涯的情感论坛,开一个直播帖要死要活,成为一周内的网络红人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苏青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笑到最后有点儿干,对着地面发呆。
一个骑着摩托车的警察,在她旁边停下,问:“嘿,你没事吧你?”
苏青抬起头,仰着脖子看警察总是唤起她制服控的感觉,苏青送给这位帅警察一个甜美的微笑:“人民有困难,找警察行吗?”
“怎么了?”
“我男朋友跟我最好的姐们儿勾搭上了,这事儿政府能管吗?”
“你能别蹲在道中央问这个问题行吗,后面车都不敢开了。”
苏青回头,一溜汽车按喇叭。
她满脸通红地站起来,移到旁边,警察慢慢开动摩托车。
走了?人民警察不爱人民吗?
应该开着摩托车送她回家啊,然后爱上她这颗破碎而潮湿的心,一段感情就此萌芽,李文博和刘恋顺利好上后,终究不得好死。
呵呵,这是女主角命的人才有的,她这种茶水妹,遇到这种戏份,又该回归到女屌丝的人生里了。
甚至有种莫名庆幸。
心中那种忐忑自己怎么有好运拥有这么完美感情的恐惧感,消失了。
她一阵坦然,是的,一切如她所料,自己怎么配呢?
想到这里,她好受了点儿。
是啊,多大点事儿呢,是真的又能怎样呢?
就算命犯天煞孤星,日子也还是照样过,大不了养只猫。
再说了,也许刘恋是找李文博跟他说:“请你好好照顾好苏青哦,加油好吗?”
坚持一下,千万别把自己逼疯。
苏青握紧拳头,里面是一手的汗,抑或,是不为人知的泪。
2
回到办公室,没人注意苏青迟到。
浪费了她脸上挂着的那张不透露心事反而有点儿亢奋的笑脸。
公司走廊上,一个女人在大骂,撒泼。
一群人劝也不是,哄也不是,两难中。
“钟良,你这个王八蛋,你出来啊,你有种乱搞女人,你就大大方方地跟你的同事说啊,你要脸吗!我拼死拼活赚钱养你一年,有孩子你不要,流产还是我自己去的,你他妈的却在外边给我找小三,你有那命吗,你不怕折寿啊你!”
小三是谁呢,苏青也有耳闻,公司设计总监钟良,跟他同组的女设计师搞上了。
狗血的是,这女设计师还是他老婆的闺密。
“王宏颖,你缺男人缺到逼里了吗!我对你那么好,你倒是报答我跟我老公搞上了,你就不怕天打雷劈生不出孩子还得癌吗!”
女人骂骂咧咧的,钟良和王宏颖两人早不知去处。
女人也知道骂也是白骂,可是她不骂又能怎样,憋在心里生癌吗?
最后,她像只剥了皮的虾,靠在墙上哭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早有人散去,没人出来收拾这残局。
一阵尴尬,从苏青心中蒸腾而起。
也许是刚刚发生的那事儿,让她略略地兔死狐悲。
短暂思考后,她决定上前,帮一下这个可怜的女子。
不然这场戏,苏青知道她无法收场。
那僵在台上的感觉,应该不会比老公出轨好受太多。
苏青一撸袖子,抹了抹脸,上前掏出纸巾帮这女人擦泪。
女人开始也挣扎,发现苏青也不是劝她起来,只是拉着她的手,目光关切地看着她。
于是她心里一软,委屈升到脸上,更肆无忌惮地哭起来了。
旁边人说:“拉她起来啊。”
有苏青同组的小朋友想过来帮大姐忙。
“让她哭会儿。”苏青说,“能好过点儿。”
是啊,就是闹到公司来,又能怎样啊。
也不会开除对方,最多人家两人挂不住面子离职。
但北京的广告公司这么多,自有留爷处。
道德的谴责?报应?
呵呵……
女人哭了一会儿,也哭累了。
黄着一张脸,被苏青送到休息室,失魂落魄地发呆了一会儿,还是走了。
苏青一直把她送到电梯外面,还帮她拦了一辆车。
女人咧了咧嘴,算是笑笑,也算是感激。
苏青这才看清楚这女人的长相,也是个清秀的姑娘。
想回个温暖的笑,却发现嘴角是硬的。
这个城市,一些恋爱故事动人,更多恋爱故事变恨。
可若不能爱了,还留在这荒凉的城干吗?
她们始终是女子,爱是灵魂的氧气。
若不再爱了,灵魂也便枯萎了。
车开走那一刹那,苏青开始有点儿难过了。
是,其他人恢复正常了,但这女人怎么办呢?
她依旧要面对旧抹布一样的感情状况,无处释放,只能渐渐地徘徊在怨妇与疯妇之间。
她也曾美貌如花,她也曾被人捧在手心,她也曾被世界温柔地相待……
但当感情露出狰狞的触角时,一切都无能为力。
只愿自己同她,有一天能游刃有余,知道该何去何从。
初春,写字楼间的穿堂风,带着诡异的又暖又凛冽的气息。
苏青被风吹多了,想流眼泪,一摸兜,眼泪真的流了下来。
妈的,新买的iPhone5又不知丢在哪儿了。
不过也好,终究有借口不接李文博的电话了。
倒也不会造成工作上的不便,如果你想找到一个人,你肯定会找到的。
所以下班后,李文博在打了无数个电话,回去堵她又堵不着之后,还是找到了苏青。
他奔到公司,组里的小孩一路上叫姐夫好。
他笑着social(应酬),等两个人独处时,他脸拉下来。
上来就劈头盖脸地教训她:“怎么打电话还关机啊?”
“手机丢了。”
“你不是又买了一个吗?”
爱情会让所有的人变成福尔摩斯,苏青现在就被福尔摩斯上身了。
哎哟,终于露出马脚了。
苏青冷冷地看着他,看着李文博心里直发虚。
李文博也瞬间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瞬间起了一头汗。
“午饭吃得好吗?刘恋连我买新手机的事情都告诉你了啊?”
李文博沉默。
“中午你俩谁埋的单呢?你从来都不让女孩结账,刘恋也是不愿占男孩这点儿小恩小惠的人,埋单的时候,你俩有没有抢单抢得打起来?”
李文博眼睛看着另外一处,苏青越说越气:“你今天中午不是话挺多的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
“你怎么发现的?”
望着眼前的这个变得有些怯弱的男人,苏青忽然有点儿泄气,她懒得拐弯抹角了,但她也不想解释,她为何今日会去四季春。
“除了我同事,只有刘恋知道我手机丢了,你说我是怎么发现的?别告诉我上次年会,你偷偷留了几个女孩的电话当内线,现在我知道,这事儿你做得出来。”
李文博还是不说话,苏青多希望他能说一句什么啊,哪怕是最拙劣的辩解。
然而男人就是这样,越到关键时刻,看着你越是怒火中烧,他们越是沉默以对。
“你们什么时候开始的?”
李文博终于发话了:“很早就认识了。”
苏青绝望地,希望下一个问题他能否定:“你们上过床吧?”
李文博想了很久,点了一下头。
此时,苏青想起那个来公司大闹的女人。
是的,毫无自尊,犹如泼妇一般,疯狂地在公司于事无补地狂骂男人与小三。
以至于很多人会说,这样的女人,不被小三才怪呢。
可是如果你也遭遇这种情况,你怎么办?
苏青此时觉得自己和那个女人融为了一体。
啊,李文博,我这么爱你。
啊,刘恋,我这么爱你。
你们怎么舍得呢,出轨的机会有很多,无数的吴彦祖金城武章子怡舒淇都在生活中对你们发出诱惑,我最爱你和你,怎么能如此呢。
我不美,我不聪明,我轴,我一根筋,我屌丝,我是茶水妹。
但不代表感情中,我就不配得到尊重。
苏青止不住地开始抖。
不是冷战,而是内心一股强大的力量无处释放,又不得不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寻常的控制力,已经无法驾驭内心的情绪——是,脑中不停浮现李文博和刘恋在一起,牵手,拥抱,调笑,亲吻,缠绵,滚床单。
最让自己绝望的是,她此时竟然自暴自弃地觉得:这一切好配,她才是那个不知好歹破坏这一切的人,那个白雪公主的后母。
浑身的战栗已经无法掩饰,苏青心想是不是室内空调开得很足啊,为什么这么冷呢。
她想露出一丝微笑掩盖这一切,但是牙齿都打冷战呢。
李文博伸手要抱苏青,苏青嫌弃地退到一旁:“你别碰我,我觉得恶心。”
这是两个人相处以来,他从未见过苏青的一面。
你见过街头的流浪狗吗,受尽虐待与冷暖,却对人依然抱有期望。
你走近,它退后,然而眼神却依然犹豫,这是一个施虐者还是个有心人?
就这样僵持着。
李文博强制地把她抱入怀中,苏青依然在挣脱:“你要是喜欢刘恋,我退出。但你不能骗我,我的人生经不起骗,我不想对这个世界绝望。”
李文博搂得紧紧的:“苏青,你别这样,我害怕。”
几次挣脱后,李文博的体温传递给她。
苏青有些瘫软,觉得自己很悲哀,原来她是这样贪恋一个人温暖的体温。
李文博抚摸着她的头发,试图简单明了地说明这一切。
“我和刘恋,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还记得我为什么不敢开高速吗?”
是,他逃避当时女朋友的逼婚,烦躁中开车带着其他妞儿去玩,车祸让同车的女孩毁容,他也被这场车祸搞得心力交瘁,才从当时爱玩乱搞的京城少爷,进化成今天这样话少爱笑不爱交际的样子。
“刘恋就是我当时的女朋友。”
这一句话,仿佛世上最强大的魔咒。
苏青突然平静下来了,眼泪毫无预兆地流了下来。
仿佛是将要溺死的人,猛然发现前面有条绳子,可以摆脱这行之将死的状况。
一切都不是我想象的那样的,好险好险。
李文博接着说:“我以前对刘恋很过分,最后干脆消失了。这几年,我知道在北京总会遇到她,但我始终想不到她是你的好朋友,我竟然在那种场合看到她。”
一进门,我原以为这是个简单的KTV局。
我也知道你很重视这次会面,你要把我介绍给你最好的朋友。
然而我们相见时,我是真的吓到了,这就是报应吧。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想,如果看到刘恋,我一定会诚心诚意地跟她道歉。
但真的见面时,我却一句话都讲不出口。
而看她的眼神,她也的确是不想跟我说什么了。
我怕她会当场爆掉,一晚上都提心吊胆的。
好在她没有,后来她那个ABC男朋友把我加入你们的微信群。
我想了好几天后,还是加了刘恋。
我不想找她叙旧,我只是想跟她说声抱歉。
希望我们彼此都往前走,也不希望我,会影响你们姐妹的关系。
这就是我们唯一见的一面,除此之外,我们一点儿联系都没有。
她变了,变得更冷静,变得更成熟。
然而,让我难受的是,她跟我说,李文博,你觉得一句抱歉就可以解决一切吗?
刘恋说她终于想明白,我不想跟她在一起的原因,是我们相遇的时机不对,是我们都没错,只是当时不适合。
这一切她早就释然了,没什么对不起的。
然而她依然刻骨铭心的是,我在那场婚礼上,把她一个人抛下,她为了找我甚至把腿都弄伤了,而我却头也不回,把她的全部自尊,统统轻易地一笔勾销。
刘恋说,我难道没别人要了吗,我难道非要跟你结婚吗?你凭什么把我摆在受害人的位置上?你是有多伟大,我是有多卑微?
而她,也是当着我的面像你这样,说着说着就开始抖起来。
牙齿相互抨击,在含着巨大恨意语句之间。
刘恋说绝不原谅我。
你把我捅一刀,现在伤疤还留着,你轻轻一句对不起就完事了?不光这样,你还恬不知耻地告诉我别来打扰你们的感情。我是一个麻烦吗?!我是麻风病人吗?!你躲之不及,你挥之不去,你回想起往事一阵恶心?!我太天真了,我也太贱了,这么多年,我竟然对你还有所眷恋,我竟然无数次幻想过我们重聚的画面,我竟然早就原谅了你,我竟然还……一直存着小小的希望火苗等着你,等你回来,等你继续,等你的一个理由。可此时此刻,你这句对不起,把过去我努力经营的一切美好都瞬间推翻,让我再次无地自容。不,我没有误会,我怎么可能误会,你现在完全是在告诉我,以前的事情不要再提,以后的生活也不要影响你和苏青。
李文博像是说着别人的事情。
她说:“李文博你就是个人渣,用不着我出手,人渣自会有天收,我赌上我的一辈子诅咒你。”
李文博发现苏青毫无动静了。
苏青泪流满面。
就像是从濒临死亡的水下,重新到空气之中,心有余悸,心慌不已。
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闺密私下见面,除了这个理由,其他的可能都是一刀毙命的。
李文博捧着她的脸,帮她擦掉泪水:“我没想到你的反应这么大。”
是啊,美好的一切仿佛要瞬间失去,她差点儿崩溃,她怎能不崩溃?
苏青的反应更大了,顾不得丢脸,狠狠地抱着李文博。
李文博也抱她更紧了一点儿,“可是我又忍不住地高兴,我没想到你这么爱我,虽然……我们早就难以启齿爱情这件事了……”
此时,一个同事路过,煞风景地说:“哎哟,感情真好。”
是啊,刚相处是爱情,上心了之后便是感情。
爱情逝去,终究有下一段。
感情分离,却不是愿赌服输就能甘心的。
爱情,像是跟银行贷款,知道总要还。
感情,却是借钱给朋友,知道也许再也还不上,一欠一辈子。
3
刚买的iPhone5又不知道丢哪儿了,李文博手拉手给她买了一部新的。
苏青平静地接受了,拿起手机跟李文博自拍,要留下这手机里的第一张照片。
傻傻两个人,笑得好暖。
手机通讯录也恢复了,软件也通过iCloud重新下载,一切又恢复平静。
然而这件事情,却也打破了苏青与李文博相敬如宾的感情生活。
旧的模式失去,新的模式又未重新建立,两个人都有些暗流般的尴尬。
苏青开始对自己的身体失去信心,常常以加班之名避免到李文博家住。
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两个人还是朋友的阶段,亲密浓稠,客气满满。
你吃什么?这个颜色的衣服好看吗?咱们看哪个电影?晚上去我那里?
什么都行;两个都差不多;我也没想法;晚上加班到十点,你就早点儿睡吧……
哦……
哦。
冰冰也觉察到二人有点儿尴尬的气氛,他偷偷地问苏青怎么了。
苏青笑着摇头:“我俩很好啊,你想多了。”
T3航站楼,冰冰背着一个75L的登山包,看着苏青:“你俩有什么事情可要告诉我啊!”
“先别说这些,”苏青捶了他一拳,“你又不会日语,怎么找方怡然啊?”
方怡然消失许久,可某天她的一条空白微博,意外显示出她现在的地理位置:日本东京葛饰区锦系厅。
那条微博很快就删掉了,可每隔几分钟就要刷新方怡然微博的冰冰看到了。
半辈子都过得随波逐流的冰冰,这个没发迹的导演,倒是做出了他迄今为止最爷们儿和最电影的一件事:去日本找方怡然。
不会日语,不知道确切地址,到了日本也不知道住哪儿。
冰冰说锦系厅在中国撑死就是个街道,挨门挨户去找又能怎样。
李文博不想再劝他了。
万一这个地址,仅仅是方怡然在一个咖啡馆不小心更新一下,然后她也许住千代田或是涩谷,这一次东瀛之旅只是无功而返呢?
可看着冰冰那张兴奋的肉脸,谁也劝不下去了。
或许,找到方怡然,会成为这个内心一直幼稚的男人真正成熟的坐标点。
做朋友的,此时,只能祝福。
事已至此,李文博只能给冰冰递上来一个信封。
冰冰打开一看,一叠日元。
他笑了,从兜里掏出另外一个信封:“还真是情侣啊,巧了,苏青也给我同样的东西。”
苏青和李文博互相看了看,依然有点儿尴尬。
冰冰没客气,都揣到兜里:“人穷志短,贤伉俪的情谊我心领钱也领,就当是给我孩子随礼了。”
那孩子现在还安然地待在方怡然的肚子里吗?或是已经化做春泥,肥沃着一株莫名的樱花树呢?
三人都故意不谈这件事,仿佛一定能找到方怡然一样。
冰冰背着包进闸口了,他没回头,却挥舞着双手,大喊:“一个人走,两个人回来。”
这一嗓子,喊得李文博有点儿热泪盈眶。
回程的车上,苏青问李文博:“今天怎么了,这么感性?”
李文博说没事。
然而开了一路后,他终于忍不住说:“苏青,如果你怀孕了,我们就马上结婚。”
苏青有点儿纳闷:“怎么想起这个了?”
“如果你走了,我真不知道去哪儿找你。”
苏青的左手让李文博的右手握了一会儿,她假装太阳猛烈,把挡阳板拉到一边。
真是年龄大了,眼睛好容易酸。
只是,按照这种状态,两个人怕是撑不到意外怀孕那一天,除非握手能怀孕吧。
但问题出在哪儿呢?
李文博身上的光芒没有变强,是自己身上的光芒渐渐弱了下去。
苏青越发怀疑,自己配得上这段感情吗?
爱情是个迷宫,若困顿不知方向,则需要一剂猛药打通任督二脉。
猛药是什么?苏青不太知道。
公司出轨的设计总监钟良和女设计师王宏颖面子上挂不住,双双辞职不见踪影。
那女人找不到这对狗男女,也来公司闹过几次,让老总做主,最终被保安架了出去。
后来女人学乖了,来公司不哭也不闹,只是坐在楼下大厅的沙发上发呆,看到熟悉的领导便扑上去。
时间久了,有时候谁也不理了,就坐在楼下,朝九晚五,拿着十字绣,或者自己带着盒饭,毫无目的地把自己变成一个地缚灵。
她在等什么?或许只是为了等待而等待。
她唯一对这个公司有好感的,便是苏青。
一是当日大闹时,苏青是唯一一个出手帮忙的。
二是来的次数太多了,连保安都把她当成空气了,苏青是唯一搭理她的那一个。
午饭时,苏青有时候会捎带盒711的盒饭给她。
天气越来越热,下午没事打扑克时,输家去买冰棍,苏青会让多带一个,然后送给楼下大厅那女人。
早晨起得太早,星巴克咖啡她会要两份,最终也递给她。
旁人说,你理她干吗啊,一个怨妇而已。
苏青笑笑,说就是搭把手的时间,不费力气,一副女雷锋的模样。
心深处,苏青是希望,如果有一天她也如此怨到骨髓里,终究还能有人照顾到她的情绪。
虽然是这样想,但苏青也期盼,自己永远不会遇到这种情况。
但愿但愿,人长久。
她时刻觉得自己,已然一无所有。
因为,刘恋已经像一块漂移的大陆,渐渐远离苏青的地图。
无论苏青这个国家庆典、战争、饥荒或是海啸。
也仿佛再没办法,从这块大陆里获得,哪怕丝毫的支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