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魃宠爱的衰减,比纳香所害怕的来得更快。
他与阿兰若缓和了几天又吵翻了,随后看上另一个可爱的女奴,转眼将旧人抛在脑后。
见着赤魃日日搂着新宠玩乐,纳香陷入了深深的绝望,她知道自己没资格嫉妒任性,唯有默默地抑下怨恨,那些初时毕恭毕敬的血侍已然开始当面嘲讽,更糟的是她发现自己有了身孕,真正慌乱起来。
赤魃勇武好色,随心肆欲,却从不曾听闻他有子嗣。周围的人群又充满敌意,让纳香无从打听,忍了月余,眼看腰身渐起,她终于选了一个日子,趁着赤魃外出返回,跪在路边截下了他。
纳香楚楚可怜地述完了话语,跪伏的姿势显出纤腰翘臀,极尽谦卑,祈盼能得到些许怜惜。然而赤魃仅仅扫了一眼,无情地吩咐随侍。“这种小事还来烦我,给她熬一碗红药。”
纳香全身都僵了,不敢置信地望着那个大步离去的男人,留下来的血侍在一旁冷笑。“一个女奴还想做母凭子贵的美梦,除了圣女大人,谁也没资格为赤魃大人生孩子。”
纳香被扔回屋里的时候已经动弹不得,强灌下去的红药像一把刀,剜得腹痛如绞,整条筒裙浸满了血,四周冰冷而安静,所有的力气都伴着血流失了。
仿佛有人为她退去了血污的裙子,用温水擦拭身体,每当纳香的意识飘忽起来,胸口就有一团温暖的力量传入,缓和冰冷的身体,她终于没有死,沉入了一场漫长的昏迷。
朱厌在教中是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
他尽管是教主幼子,却有一半奴隶血统,无缘继承,又养成了一副刻薄毒舌的性情。除了在血侍和长老面前还算尊贵,赤魃与灭蒙并未将他放在眼中,不过瞧在乘黄面上也不会欺辱就是。
乘黄是他的教养者,也是保护者,他兼了祭司一职,大半时间都耗在了神潭。
神潭在神教有极特殊的地位,潭中的红浆并非人力调配,而是自石隙所出,古已有之,功效十分奇特。可以强固筋络,也可以炼成药尸,甚至造就强大无比的傀儡。神教最初就是在池上筑殿起教,视为神赐,据说百年前神教有一次逢了大难,当时的教主研制成了秘术,借神潭炼成了一支傀儡大军,横扫敌人,才有一统昭越的辉煌。
传说仅仅是昙花一现,秘术早已断绝,不过迄今为止,所有奴卫依然要经过神潭的浸沐来强化筋骨,这一处神殿被看得极重。乘黄早年受过伤,被赐了祭司一职养息,便开始偏爱研究秘术炮炼傀儡,至今只炼出一些行动迟缓的药人,私下时常被赤魃嘲笑。
乘黄最宝贝的是药圃,园子里的药均是有数的,这一阵到了蛇血莲收获的时候,点算下来发现比预计的少了十来株,检视了一番,意外发现种血莲的园圃里有断株。
这种花有止血的奇效,天然带着甜味,极招毒虫喜爱,或许是偶然啃食,但也有另一种可能……
乘黄站起身,气息阴怒而低郁。
朱厌在一旁扫了两眼,皱眉挥开毒蜂。“你怀疑是有人偷了?”
乘黄缓慢捻着从土里掘出来的残根。“血莲断得很干净,周围也没有啃啮的残屑,应该是被人掐走了。”
朱厌挑起一边的眉,带着讶然不信。“谁敢从这里偷东西,毒蜂和药人都是死的?”
“我也想知道是谁。”乘黄从不说笑,冷冷地悚人,“哪怕是赤魃,也很难无声无息地从这里取东西。”
朱厌环视一周,不以为然。“这种破草又没什么用,谁会花这么大工夫来偷,脑子坏了吗?”
乘黄默不作声,取出一只墨绿色的瓶子,倒出一只指甲大小的虫,透明的翅膀挥得极快,震得空气嗡嗡作响,嗅了一嗅乘黄指间的血莲残根,猝然飞了出去。
乘黄足尖一点跟上去,膝盖都不弯,步伐间距极大,朱厌的轻功如蛇鹤,姿势好看,但不如乘黄快,眼看他在各殿之间穿行,渐渐被越甩越远,忽然见乘黄在蛊池边站住了。
趋近一看,飞虫正在池上盘旋,乘黄木然盯着池底,蛇液的粘涎中隐约可见几根被咬碎的蛇血藤。
朱厌一怔,忍不住骇笑。“这可是奇了,难道这池中的长蛇成精了,爬出去衔的。”
乘黄的气息越发阴戾,冰冷地横了他一眼,一甩袖将飞虫收了回去。
朱厌半点不惧,转了转眼珠,无聊中多了几分趣味,有人大胆到在乘黄眼皮底下偷东西,甚至算到可能被追踪,将数枚蛇血藤扔入蛊池迷惑气息,这种事……还真是头一回。
赤魃殿后的竹屋,纳香睁开了眼。
大量失血让她险些成了一抹游魂,每当她以为自己行将逝去,总有一股热热的甜汤灌进来,带给她温暖和力气。或许是因为这种照料,她终是捡回了一条命。
在这个冰冷又可怕的神教,唯有哑巴夷香会不离不弃地陪伴,这让纳香既庆幸又绝望。尽管身体渐渐复苏,她的情绪仍然时常失控,害怕一个人独处,有时笑有时哭,在榻上看不到夷香就大发脾气,甚至会乱扔手边的东西。夷香似乎永远不会发怒,始终沉默地安抚。
直到一天阿勒找过来,怔怔地在屋门边,看着她眼睛就红了。阿勒语无伦次地说了很多,纳香才知道她被赤魃忘在脑后,又衰弱得长久不醒,几名血侍准备将她拖去埋了,全是夷香硬抢下来。
没有药,夷香去寻了阿勒,可阿勒仅是一介奴隶,再低声下气也求不动捧高踩低的血侍,最后只能翼求神灵。说完这些,阿勒看着她丰腴的肌肤清减了许多,整个人病恹而羸弱,不由得抹了一把泪,难过又庆幸,“纳香,还好血神有灵让你醒过来,别想太多,养好身子最要紧。”
纳香什么也不想说,她的眼睛在不由自主地寻找夷香。
阿勒看出来,解释道:“夷香被叫去洒扫了,这几日忙得很,马上有中原使者入教朝拜,各处都在整理,不能让中原人小觑了去。”
纳香意兴阑珊的靠回躺椅,她不关心什么中原人,也不想知道外界任何事。
阿勒犹在不识趣地唠叨:“听说那些中原人敬畏神教,送了一尊纯金的黑神像过来,有半个人那么高,金光万丈,一看会被照瞎眼。他们还会带更多珍宝过来,赤魃大人下令到时候所有人都要去黑神台,让中原人知晓神教的力量。”
纳香听得烦躁,背转身不再理会。
阿勒终于觉察到她的抵触,哑了一会儿抹起了眼泪。“纳香,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可我们都是奴隶,能怎么样?赤魃大人最近宠爱的那个女奴,昨天不知怎么惹怒了圣女,被抽花脸发配去虿洞打扫。虿洞那种地方岂是人去的,满是瘴毒聚集,不到半日就死了,听说尸体像被血浸了一般,还好你失了宠。”
纳香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噤,阿勒又说了些什么,她全未听进去,眼前浮起一张年轻娇丽的脸,依在赤魃身边趾高气扬,转瞬间血污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