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浮云蔽日去不返

一辆满是尘土的中巴车在公路上徐徐开动,引擎有气无力地哼哼着,让人昏昏欲睡。

此时天色刚近正午,阳光炽烈,靠车窗的乘客们纷纷把身体朝中间靠去,尽量避开晒人的光线;中间的人老大不情愿,又不好公开呵斥,只得也装作睡着,用肩膀或者大腿顶回去,默不作声地捍卫着自己的领土。再加上过道和上方堆积如山的编织袋构成的崎岖地形,十几排座位呈现出犬牙交错的复杂态势。

车子每一次摆动,都会让这个小小世界的格局变化一次。汗臭味、家禽味、汽油味,甚至还有个别人偷偷脱下皮鞋晾出来的臭脚丫子味,丝丝缕缕游荡在狭窄的车厢中,不时还有几只塞在座位底下的鸡、鹅昂起脖子嘶叫两声,让本来就燥热的空气更加难耐。

在这些表情痛苦的乘客之中,端坐着两个人。左边的是个普通大学生,一脸嫌恶地蜷缩在座位上装睡,生怕沾上禽笼上的粪便或者后排的臭袜子。右边是个面目清秀的和尚,一袭灰色僧袍,脖子上一串黄木佛珠,鼻子上还架着一副金边眼镜。

大学生已经快装不下去了,倒是这位释家子弟算得上是佛性纯正,身处这种嘈杂、拥挤的环境之下仍旧不急不躁,泰然自若,颇有当年菩提树下天魔狂舞、佛祖悟道的风范。仔细一看就会发现,这位大德耳朵里还塞着两个黑色耳机,一条细线牵进僧袍,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膝盖,双唇嚅动,似是在默默咏唱。

那声音缥缥缈缈,若有若无,如梵音低吟:“我送你离开,千里之外,你无声黑白……”

中巴车突然一个急刹车,发出一声尖厉的啸声,惯性把所有的人都朝前抛去,车厢里响起一片惊呼。一件包着钢角的密码箱从行李架上跳下来,斜斜砸向前排的一个小女孩。

说来也怪,就在这箱子即将砸中小女孩头部的时候,却像是凭空被一股力量横向推动,在空中翻滚了几圈,“哎哟”一声,正面拍中了售票员的后脑勺。

这一切都是瞬息之间发生,乘客们谁都没注意到过程,只看到了结果,纷纷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售票员疼得龇牙咧嘴,又怪不着别人,只得弯腰捡起箱子,冲司机大吼:“你怎么开车的?!”

司机唯唯诺诺,缩着脖子拉动手刹,让车子完全停稳。售票员揉着脑袋,恨恨转脸嚷道:“韦庄到了,谁要下车?”和尚睁开眼睛,优雅地把耳机从耳朵里取出来揣入怀中,拍拍小女孩的头,然后把装睡的大学生叫醒,一起走下车去。

到了车下,和尚忽然回身,冲售票员颂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贫僧适才听到停车时声音异常,既造业因,便得业果,想必是施主长期超载,以致制动鼓失圆,还是换个新的为上。善哉善哉。”说完和尚深施一礼,扯着旁边一脸蒙的大学生扬长而去。

这个和尚正是彼得,旁边那个大学生,自然就是罗中夏。

这次回韦庄只为打探消息,所以颜政和二柱子并没跟来,而是在附近待命。他和罗中夏在韦庄办完事,立刻就赶去跟他们会合,再去前往绍兴永欣寺或永州绿天庵。

然后罗中夏和彼得和尚离开帝都,一路风尘仆仆,先坐火车,再转长途汽车,然后又挤上这辆穿行于乡间的小巴,辗转数日,方才抵达韦氏一族的聚集地——韦庄。

“尾椎骨都快坐断了……”罗中夏揉着酸疼的脖子,低声抱怨道。他原本以为,韦家传承千年,笔冢吏们聚集的韦庄一定是个类似蓬莱、昆仑一样的巍巍仙宫,至少也该是个武林门派的样子,没想到现实却是如此残酷。他环顾四周,这附近和普通山村的景色也没什么区别,满眼灰黄,尘土飞扬,可丝毫看不出什么隐逸的仙气。

“罗施主,韦庄已经不远。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真的要退掉这支青莲笔吗?”彼得忽然问道。

罗中夏毫不犹豫地点了一下头。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他既然不想担负什么责任,这种能力不要也罢。

彼得和尚看了他一眼,微微一叹,转身迈步走去。

两人沿着一条简陋的乡间土路步行了约莫一小时,转上一条满是粉色、淡黄色野花的山梁,九转八折,最后翻过一道高坡。一过高坡,视线豁然开朗,扑面皆绿,一条山路逶迤而下,如同万绿丛中的一条白线,途中绕过一汪深潭和几簇竹林,弯弯曲曲进入一处四面环山的低洼盆地。盆地依山傍水,盆底可以看到一片高檐青瓦的屋群,正是韦庄的所在。

彼得和尚表情淡然,罗中夏却觉得眼前一清,仿佛被一股清泉洗涤了视线。比起外面世界的天翻地覆,这里却没什么变化,仿佛是五柳先生笔下的化外之境,超脱时间之外。尤其是习惯了都市喧嚣的人,来到这里都会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还像点样子。”罗中夏嘀咕。

韦庄的路是青条石铺成的,起伏不定,宽度刚刚能容两辆汽车对开而过。道路两侧多是砖木结构的古屋,青砖青瓦,屋檐檐角高高挑起,姿态堂皇而宽方。楹联、石雕和碑石比比皆是,点缀在古屋之间,弥散着敦淳之气,比起普通小村多了几分古雅的书香味道。

他们两个走到村口,仰起头望了望石牌楼,上面两个篆字“韦庄”,古意盎然,可惜牌楼旁边还竖起一块蓝底白字的路牌,上面写着“韦庄欢迎您”五个仿宋字,实在有点煞风景。罗中夏正要评论几句,村里的几个年轻人恰好骑着摩托车“突、突、突”地与他擦肩而过,纷纷好奇地朝这边望过来,吹两声口哨,还有一两个背着旅行包的驴友对他举起了照相机。

彼得和尚看着罗中夏的窘迫表情,不由大笑道:“罗施主,你莫非以为韦庄是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

“我没想到这是个和乌镇一样的旅游景点……”

彼得和尚摸了摸佛珠:“笔冢吏讲究的是入世修心,红尘磨炼,试想一个人不谙世情、不通世故,又如何能体味到笔灵的神韵?所以韦家从来不关起门来当隐士,用现在的话说,得和这个现实世界同呼吸、共命运,俗称接地气。”

罗中夏忽然想起了另外一个大族:“那诸葛家呢?也讲究入世吗?”

彼得和尚苦笑道:“他们家啊……问题是入世太深。算了,先不说这个,我带你先去见族长。”他扶了扶金丝镜框,不知为什么,这一片本该熟极的家乡之地却让他突然有了另外一种感觉,一种隔膜且不安的陌生感。就连小村静谧的气氛,都显得不太一样。

大概是长途旅行太累了吧,彼得和尚想,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两人径直走到韦庄的村委会。韦庄村委会设在一个叫作敦颂堂的地方,以前是一个私塾,现在改成了几间办公室。彼得和尚推门进去的时候,一群干部模样的人正在开会,其中一个身穿藏青干部服的老头手夹香烟,一手拿着钢笔,正侃侃而谈。他一看到彼得和尚,连忙把香烟掐了,把钢笔别回胸前,起身对其他人说:“我有个客人要接待一下,你们先研究研究,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出门,随手把门关上,示意彼得和尚随他走到走廊拐弯,这才热情地拍了拍他肩膀,上下打量了一番:“等你好久了。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这后三个字倒是真适合你啊,呵呵。”

彼得和尚慢慢后退一步,淡淡一笑:“定国叔,好久不见。”

这个人叫韦定国,是现任韦氏族长韦定邦的亲弟弟。韦定国处事手腕灵活,入世心重,很有活动能力,族内和笔灵相关的事情都是族长韦定邦处理,而一切俗务外事工作则交给了韦定国。他如鱼得水,顺理成章地当上了韦庄名义上的村长,以至于韦庄族内素有“内事不决问定邦,外事不决问定国”一说。只是彼得和尚一直不大喜欢这位叔叔,总觉得和自己秉性不合。

“这一位是……?”韦定国看到罗中夏,眼睛一眯。罗中夏尴尬地点头笑了笑,不知该说啥才好。

彼得和尚小声说了几句,韦定国眼睛一瞪:“青莲出世,就在他身上?”

罗中夏暗暗提高了警惕,生怕这位韦家长老突然发难,把自己抓住,毕竟青莲遗笔是笔冢吏们志在必得之物。不过他感应了一下,并没在韦定国身上感觉到笔冢吏的气息——大概是笔灵难得的缘故,不是谁都有的。

没想到韦定国热情地走上来,握住罗中夏的手道:“欢迎啊欢迎,听说你还是华夏大学的高才生,嗯,不错,小伙子有前途,这次能莅临韦庄考察学习,让我们蓬荜生辉啊。”

这一套官场套话,让罗中夏哭笑不得。他开口解释道:“韦村长,这次我来,是来退掉青莲笔的。”韦定国笑容不变,官腔照打:“笔冢吏活着退笔这事,没有先例,不过年轻人有想法是好的,多研究一下,多研究。”听他的口气,似乎压根不相信。

彼得和尚这时插话道:“族长如今在哪里?”

韦定国扶了扶玳瑁腿的黑框眼镜,背着手慢慢踱到楼梯口,长叹一声:“族长如今情况却不太好……”彼得和尚一惊:“怎么?”韦定国道:“自从我哥被我那不成器的侄子打成重伤,就一直状况不佳,这你也是知道的。这几年病情越发严重,又不肯去省里的医院治疗。前一阵被秦宜的事情一刺激,如今……咳。”

罗中夏听彼得和尚讲过,当年在当涂一战,韦家损失惨重,没想到族长到现在也没恢复过来,病情似乎还更加严重了。

彼得和尚不动声色,韦定国又道:“我这几年来一直忙着咱们外村的古镇旅游开发项目,族里的事也没怎么帮忙。现在青莲笔已经现世,这个节骨眼上正需要有人主持大局,大哥若是有什么不测,韦家群龙无首……唉。”他见彼得和尚一直不吭声,立刻换了一个话题:“你们是打算先歇一下,还是立刻去见族长?”

“多谢定国叔关心,我们先去见族长吧。”

“也对,正事要紧,我马上安排车。咱们叔侄俩回头再慢慢叙旧。”韦定国说。三个人边说边走,来到村委会门口,并肩站定。韦定国掏出手机交代了几句,忽然没来由地对彼得和尚说道:

“你现在也三十多了吧?”

彼得和尚纠正道:“小僧二十三岁剃度,如今已经过了六载,是二十九岁,还没到三十呢。”韦定国呵呵一笑:“你这次回来,恰好能赶上笔灵归宗,怎么样?要不要也去试试?”彼得和尚眉毛一扬,摩挲着佛珠,似是心里有什么被触动了,末了还是双手合十道:“小僧已经遁入空门,这等好机会,还是让给少年才俊吧。”

“贤侄你不必过谦,这一辈中,你本来就是最有前途的,若非出了那样的事……嗯,现在既然回来了,就不要错过。人选方面,组织上也会考虑的。”

彼得和尚只是嚅动一下嘴唇,最终还是摇头微笑,沉默不语。韦定国皱了皱眉头,没再说什么。

罗中夏悄悄问彼得和尚什么是笔灵归宗。彼得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笔灵归宗是韦家五年一度的大事。每隔五年,韦家就会遴选出这一辈中才学、人品、能力俱优的族人,允许他们进入藏笔阁,同时暂时解放阁中所收藏的笔灵。如果有人天资够高,又足够幸运,就有机会被笔灵选中,不光实力能一跃数级,而且从此成为笔冢吏,地位卓然。

这些人选的年龄一般都限于十五岁至三十岁,由族内老一辈推荐。彼得和尚今年二十九岁,已经到了最后的机会,听韦定国的口气,似乎是有意推荐他参加。

罗中夏讶道:“这不是好事吗?你已经很厉害了,有了笔灵岂不更是雪上加霜?”

“那叫如虎添翼吧?”

“对,对,如虎添翼……”罗中夏忙不迭地纠正了一下,“为啥你不参加啊?”

彼得和尚淡淡道:“既然笔灵这么好,罗施主又何必退呢?”他见罗中夏答不出来,淡定地双手合十:“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不去成为笔冢吏。”罗中夏看彼得和尚表情坚决,似乎另有隐情,只好闭上嘴。

三个人沉默地站了一会儿,一辆纯白色的越野车开了过来,停到三人身边。司机从里面探头出来,恭敬地叫了一声:“韦村长。”韦定国拉开车门,让罗中夏和彼得和尚上去,然后对司机说:“内庄,祠堂。”司机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彼得和尚坐在车里,他看到后视镜里的韦定国又举起了手机讲话,不禁一阵叹息:“我这位叔父,倒真是个入世之人,只是也似乎入得深了点。” 

罗中夏纵然迟钝,也能感觉到韦庄似乎也不是一团和气,隐隐也有些抵牾在里面。他摸摸脑袋,决定不去想这么多,赶紧问了族长退笔冢的事,然后去把遗笔退掉是正经。这笔灵就是个定时炸弹,一天揣在怀里,一天放不下心来。

世事纷扰,能看顾好自己就不错了。

汽车发出一阵轰鸣,在韦庄的小巷子里七转八转,开了约莫十分钟,绕到了韦庄的后面。原本的石条路逐渐变成土路,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像是钻进庄子后面的山里,四周都被翠绿色的密林遮掩。

韦庄实际上分为内、外两重。外庄住的多是韦氏偏房,也有外地来的散户;从外庄进山以后,还要转过几道弯,才进入韦氏的内庄。这里才是韦氏一族的核心,笔灵和关于笔冢的诸多秘密亦收藏于此,只有正房和族内长老被允许居住。

内庄被一圈清澈见底的溪水所环绕,只有一座竹桥与外界连接。车子开到桥前,就停住了。两人下了车,走过竹桥。一踏入内村,罗中夏陡然觉得一股灵气从地面拔地而起,从脚底瞬间传遍全身,让自己一个激灵,就连胸中青莲遗笔和点睛笔,都为之一跃。那种莫名的通畅,令罗中夏忍不住想仰天长啸,似乎不这样不足以抒发心中爽快。

与此同时,在村子不同方位同时有十几处力量升起。在罗中夏的感觉里,他们的灵气就好似暗夜手电那么耀眼醒目。想来那些都是韦家潜藏的笔冢吏,他们感应到了青莲和点睛二笔的气势,纷纷发出应和。

罗中夏暗暗下了决心,无论如何得把笔灵退掉,哪怕退一支也行。身怀二笔,这实在是太难听了……彼得和尚拍了拍罗中夏的肩膀,示意他把笔灵安抚一下,然后那些笔冢吏也纷纷收敛气息,重新隐遁不见。

可见韦庄的防卫实乃外松内紧,外头是旅游景点,内村却戒备森严。

内村很安静,几十间高大瓦房连成一片,却丝毫不显得拥挤窒涩。罗中夏走到村边,最先看到的就是村口那座气宇轩昂的韦氏祠堂。祠堂门庭正中写着三个正楷大字“扶阳堂”,旁边是一副对联“张胆谏上、白首题台”,上联典故用的是韦思谦,下联就是这一脉韦氏的先祖韦诞。对联阴刻石内,铁钩银画,历经数世仍旧清晰可见。

远处风声带来隐约的朗诵之声,在都市里最近才兴盛起来的私塾,韦庄已经留存几十年。笔灵是至性至学,才情之纵,所以为了能驾驭笔灵,这些诗书礼乐之类的修为必不可少。

据彼得和尚说,前些年村子里建了小学,孩子们就在每天下课后再聚集到祠堂里继续读书。不过韦庄的私塾不限于读经,阅读范围广泛得多,从《诗经》《楚辞》到唐诗、宋词,乃至《搜神记》《酉阳杂俎》之类闲书,甚至还有抚琴、舞剑、围棋等科目。笔灵秉性各有不同,既有青莲笔这样喜欢飘逸之才的,也有凌云健笔那种偏好刚猛之辈的,所以韦庄广种薄收,因材施教,以适应于不同的笔灵。外界那些浅陋之徒以为国学就是读几卷儒经、背几段蒙学、穿几身古装,实在是肤浅。

远处的草坪上可以看到十几名各式装束的少年,他们穿着长衫、运动服或者跨栏背心,有的捧书朗读,有的舞刀弄枪,有的练柔身体操,甚至还有的手持硕大铁笔悬腕在空气中疾写。

他们个个英姿勃发,气定神足,只是彼此之间隐约有些紧张气氛,各顾各的,很少见他们互相交谈。彼得和尚微微一笑,这些都是韦家“熔”和“裁”字辈的少年才俊,都在为笔灵归宗大会积极地做着准备,幸运的就可以一跃龙门,成为家中骄子。他不由得想起当年的一段往事,唇边浮起一抹奇异的情绪。

两人举步前行,祠堂前的几名族人事先知道他要来,也不上前搭讪,只是朝祠堂入口指了指。祠堂内堂正殿供着笔冢主人的那幅旧画,与罗中夏在韦势然家里看到的一般无二;旁边立着一块古青石制牌位,上书“先祖韦公讳诞之灵位”。抬头可见一块暗金横匾,上有“韦氏宗祠”四字,凛然有威。

彼得和尚一进门槛,立刻跪拜在地,冲着旧画灵位磕了三个头。他磕完第三个,还未及抬头,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淳厚安稳的声音:“你回来了。”

“我回来了。”彼得和尚从容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双手合十,望着眼前之人,“阿弥陀佛。”

准确地说,眼前是二人一车:一个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轮椅上,右手还在输着液,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从眉心划下,直接连到脖颈下。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个人的苍老并非因为年纪,而是被长时间病痛折磨所致。他的身后还有一名穿着护士服的少女,她一手握着轮椅把手,一手还扶着吊瓶的架子。

这位老人与彼得和尚四目相对,两个人一时都陷入了沉默,祠堂里安静到几乎可以听到输液管中滴药的声音。罗中夏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外人。

老人把视线从彼得身上移向罗中夏,那目光如刀似钩,把他看得浑身不自在,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剖出来一样。

“随我来。”老人威严地说,他的声音异常洪亮,和身体状况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少女推着老人转身朝祠堂后院走去,彼得和尚和罗中夏紧随其后。不知为何,罗中夏觉得他镜片后的眼神,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来到一间清雅的小隔间,这间小屋里只摆了两把檀香方椅和一面空空如也的书架。少女把轮椅摆正,恰好这时吊瓶也空了。于是她拔掉针头,细心地用一片胶布贴在针口处,然后抬起吊瓶架,冲彼得和尚鞠了一躬,临出门前还不忘把门给带上。

此时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三个。老人颤巍巍抬起手来:“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彼得和尚躬身一拜:“是,父亲。”

《七侯笔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