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大决战之前的短兵相接

到天启二年(1622)中,魏忠贤的阉党已渐渐有了一点儿模样,网罗到了一些重量级人物。与书生气十足的东林党阵营比起来,阉党倒更像是一个“党”。

这两派势力,都渗透在有关的国家机构中,其主要人物都同样受到天启的信任,而且从整体来看,东林党把持的国家机构还要更多一些。但是由于两派的“组织结构”和斗争路数很不一样,所以阉党得势、东林失利应说是必然的。

首先阉党有一个核心班子,其决策与行动步骤都控制在以客、魏为首的核心手里,大小爪牙都要经过授意才发动攻击。他们对所有的事情,都是先经分析判断,再定下决策,所以无论是在扩张上,还是“定点清除”上,都显得很有计划。

并且阉党的进攻没有什么道德约束,可以无中生有、信口雌黄,一切以干倒对方为最高原则。这等于是“泼粪战术”,对于正人君子来说,最难应付。

反观东林党,则是一盘散沙。人数虽众,步调却很不一致。往往是在受到攻击后仓促上阵,各自为战。

此外,还有一大不幸是,作为东林首脑人物的叶向高,是一个圆滑官僚。既缺少战略眼光,也没有霹雳手段,一厢情愿地以“调停”做为主策略,错失了决胜的最佳机会。更重要的是,他由于在野而未参与“移宫案”的护驾行动,在天启皇帝那里分量不够,这也使得他做事不免缩手缩脚。

在魏忠贤咄咄逼人的攻势面前,东林党人没有想出任何有效的反制策略,只是希望天启帝能秉公裁断。可是,批红权是掌握在魏的手里,“上裁”基本上等于是魏在“矫诏”。因此,东林人士一遇攻击,就只能求去,以“无私”而示天下。看起来是捍卫了自己的名誉,实质是无抵抗地败退下去。

这样的仗,打起来是很窝囊的。

偏巧东林党遇到的又是一个永不言和的狠角色。

天启二年中,沈潅走以后,魏忠贤由于已经尝到过内阁“有人”的甜头,觉得很不适应。内阁没了耳目,干什么都不方便。于是就考虑,如何才能再打进几个楔子进去。

老天也真是帮助他,想什么就来什么。这一年的十二月,内阁大佬叶向高上疏,请求增补阁臣。

这时的内阁,除叶向高之外,尚有韩爌、何宗彦、朱国祚、史继偕等人。按照明朝惯例,只有“独相”——内阁仅剩一个人才是不正常的,两人以上就算正常。因此现在的人数并不算少,完全可以不补。

不知叶大佬脑袋里转了哪一根筋,就在这恰当的时候,给魏忠贤提供了一个恰当的机会。

魏忠贤当然不会放过,他立刻对天启帝来了一通“可行性论证”。

天启办事是不过脑子的,魏爱卿说行,就行呗。他下诏,让有关大臣“廷推”,就是大臣们讨论一个候选名单,皇帝从中挑选。

魏忠贤马上展开活动,以便让自己的爪牙也能列入名单。

大臣们议好的名单上来了,依次是孙慎行、盛以弘、朱国祯、顾秉谦、朱延禧、魏广微。

这里边,打头的孙慎行、盛以弘是东林党的,后面的顾、魏二人是阉党人物。孙慎行为官清正,备受阉党的敌视,在七月里刚刚告病还乡,属于“在籍”(保留公职)人士。这次仍高票当选,可见公道自在人心。

这样一来,阉党的提名就有可能白提了,因为皇帝的任命要充分尊重民主,按次序从排名在前的人中选几个。魏忠贤一听这结果,急了,马上就去找天启忽悠。

天启天天跟魏忠贤玩,已经习惯了言听计从,而且相当配合。果然,天启三年(1623)正月十八日,任命书下来了:是前三个落榜,后三个入阁!

这嬉皮士皇帝的作风就是不一样啊!倒是魏忠贤怕舆论太大,建议把他认为“不做恶”的东林党人朱国祯也补进来,以防人之口。

叶向高顿时傻眼了:怎么会这样?

他连上两疏,要求天启按照大明祖制,按次序先任用孙慎行、盛以弘。

天启没理他。他传谕外廷,不许再就此事上奏,否则重治!

顾秉谦、魏广微这两个家伙,是公认的庸劣无耻之徒。他们俩和沈潅还不大一样,沈潅与魏忠贤是互相勾结,有点呼朋引类的意思(连客氏都可以资源共享)。而顾、魏两人则是地道的奴仆。这两人当了阁臣,魏忠贤插手外廷才算真正成功了。所谓的“阉党”,到此也才算是初步成型。

这时候的魏忠贤,对于将来如何全面控制朝政,已有了较为清晰的蓝图。——把傻子摆在那种高位上,也会聪明三分。

把楔子打进内阁后,天启三年(1623)的二月,魏忠贤又把天启忽悠好了,开始把触角伸向军队。他借口为皇上了解第一手边情,派死党刘朝(跟他一起盗宝的那个)率领45人,持甲杖、弓矢、白银、布匹来到山海关,犒赏将士,了解军情。

大学士、督师孙承宗是天启的老师,为人正直而有计谋。他上疏劝阻说:太监观兵,自古有戒。将领士卒只顾着逢迎这些太监,必然放松边防。如果这一批来的人无法阻止了,那么也应下不为例。但天启对此也是不理。

魏忠贤此举,是在向天下示威。他的气焰已高到了一定程度。

就在这个月,经过魏忠贤的活动,被贬在外的陕西按察司使郭巩奉召回朝,恢复了原来的给事中职务。

郭巩投桃报李,回来后立即上疏弹劾熊廷弼,并连带攻击曾经荐举熊廷弼的人。御史周宗建愤而反击,说郭巩这是在“阿附权珰”。两人互相辩驳,话越说越激烈,把魏忠贤等人完全牵了进来。

天启的反应比较迟钝,没有就此事发话。

魏忠贤这时地位已稳,本不怕一个小小的御史说三道四。但是,他为了激怒天启,给周宗建以惩罚,就带着几个太监到天启面前哭诉。魏忠贤年轻时喜欢文艺,到现在也还很善于演戏。他泪流满面,捶胸不止,请皇上允许他剃发出家。

天启终于被这眼泪所打动,怒而下诏,切责周宗建胡说八道,准备动用杖刑处罚。叶向高等人闻讯,都吃了一惊,连忙上疏说情,才得以免。

紧跟着,又有御史方大任上疏,揭发魏忠贤在西山碧云寺预建坟墓,其制度超越皇陵。这样的事,在古代是一定要杀头的,但是天启也不理。

这次对魏忠贤的攻势,是东林党人近年来比较激烈的一次,但是完全不起作用。相反,从这件事后,凡是廷臣有攻击魏忠贤的,天启都要发怒。他的态度,已经明显倒向阉党,对东林党人越来越无情了。

天启三年的十二月,魏忠贤更上一层楼,受命提督东厂。此时他的权势之大,在国中已无与伦比。

魏忠贤受天启宠信迄今已有三年时间,天启到今天才把这个权力给他,一是说明天启并不是完全没脑子,他一直在考验和观察魏的“忠诚度”,非常慎重地对待此事。二是说明到如今天启对魏忠贤已完全放心,准备把整个大明朝都交给魏去管理了。

而天启自己,则可以尽情地玩游戏。

“当此之时,内外大权,一归忠贤。”(《明史》)天启还特地为他赐名“忠贤”,魏本人同时也有了一个字,叫“完吾”,不知道是哪个拍马屁的文官替他取的。完吾,就是要当“克己复礼”的完人了,可见他胸中的格局不小。

有明一代,像正德皇帝朱厚照那样胡闹的混蛋皇帝,尚且不能容忍大权旁落,天启则完全不把皇权的安危当回事。在魏忠贤开“内操”之后,御史刘之凤曾上疏发问:“假令刘瑾拥甲士三千,能束手就擒乎?”这就差一点儿没把话说白了,但天启根本不听。这个傻皇帝假如能活得长久,还真难预料能发生什么事情。

现在的局势,对东林党来说已是黑云压城。连叶向高也察觉到了危机正在增长。魏忠贤下一个定点清除的目标,就该是叶自己了。刘一璟走后,内阁补进来的是两个混蛋,叶阁老孤掌难鸣,不禁深悔,不该不听缪昌期的话。

刘一璟刚走的时候,叶阁老还有幻想,盼望天启皇帝的气一消,就会召回刘一璟。现在他明白了,只要魏大珰在,刘一璟就绝无回京的可能。唇亡齿寒啊,一向温吞的叶阁老也有些愤怒了,他上疏皇帝,质问道:客氏出宫,尚可以去而复来;顾命大臣难道还不如一个保姆?

魏忠贤知道这是在挖苦他,心里一阵冷笑,当即就把叶向高定为下一个打击目标。

但是当时内阁还有韩爌、吏部还有赵南星。魏忠贤“惮众正盈朝,伺隙动”(《罪惟录》)。

——等着吧,剩下的这几个,我早晚也要收拾掉!

《魏忠贤:帝国阴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