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蒋太后凤威冲天怒 夏公瑾罢相离京城

严嵩被贬官三级,到工部作一般官员使用。回到家里,就像一只红了眼的恶狼,恨不得找把刀去跟夏言拼了。严世蕃奸狡异常,在事发前就已经安排好了退路,这时严嵩快要丧失理智了,他却很坦然。他没有告诉严嵩真相,因为他知道,如果严嵩知道了真相,定会精神崩溃,再也不会有勇气去跟夏言殊死相搏。趁着此时严嵩怨气冲天,自己再给他火上浇点油,就不怕他不赤膊上阵,跟夏言最后一拼了。于是,严世蕃说:“若说严忠借爹爹的名义勒索三五十两银子,孩儿倒还相信。勒索二十万两,就是借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啦!这分明是夏言陷害爹爹,而皇上不加明察就相信了他。”

严嵩咬牙切齿:“夏言陷害为父,起心久矣。只是他竟然冒天下之大不韪,强加给为父这么大的罪名,为父连做梦都没敢想过。”

严世蕃说:“既然夏言对爹爹这么无情,那么爹爹对他还顾念什么!夏言若不陷害爹爹,爹爹还一时扳不倒他,他既然陷害爹爹,他的死期也就到头了。”

严嵩叹了一口气:“唉,为父现在成了一个不掌实权的四品小吏,连朝都没资格上了,还怎么扳倒夏言啦!只是为父心里的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严世蕃说:“爹爹差矣,夏言的死结就在爹爹手里攥着,爹爹只要用手轻轻一捏他就死了,如何说扳不倒他呢?”

严嵩一听,失神的眼里一下迸出了光芒,他急忙问自己的独眼儿子: “夏言有什么死结攥在为父手里?你快告诉为父!”

严世蕃不慌不忙地说:“爹爹还记得夏言写来的那份荐书么?那份荐书就是夏言的死结。太学要招三百名生员,他一下就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因为爹爹秉公办事断了他的财路,他才要陷害爹爹。爹爹拿着这份荐书到太后那里去告他,保证他吃不了兜着走。如果爹爹再把陆松将军和骆安都督因受不了夏言的排挤而告老还乡的事情提一提,嘿嘿!”

严世蕃的话,让严嵩醍醐灌顶。他如释重负,轻轻拍着脑袋:“对对对,皇上对夏言偏听偏信,我找太后去。”说着,就到抽屉去找那份荐书。

严嵩拉开抽屉,却怎么也找不到那份荐书了。就在他着急时,严世蕃说:“爹爹是在找那份荐书吧?孩儿看爹爹当时对那份荐书根本没有在意,怕不慎丢失,早就收藏起来了。”

严嵩看着严世蕃,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独眼儿子早就料到会有这一天了。他感慨地说:“儿啊,还是你比为父看得远啦,这次要不是你,为父就沉冤难雪了。”

严世蕃本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这时听了严嵩的话,不由得也动了真情,独眼里流下了一行泪水,说:“父子连心,我们不同心同德,谁与我们同心同德呀!”

却说蒋太后在重新皇考后认回了自己的儿子,但因为张太后仍然健在,她还是没有庙见的权力。她不能找那些大臣,大臣们自然无事也不会去找她。所以,尽管严嵩对他们母子有恩,她也很感激严嵩,但两人一年到头不见一面是常事。这天,蒋太后正在寝宫休息,一个丫环进来报告,说严嵩眼泪婆娑,有急事要见太后。蒋太后说:“什么事竟使他眼泪婆娑,快传他进来。”

严嵩来到蒋太后宫,一见蒋太后,急忙跪倒在地,放声痛哭,因为他是真的感到冤枉,那泪水就像暴雨一样,“哗哗 ”直流:“太后,微臣大限在即。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就给微臣留个全尸吧!”

蒋太后大为惊讶:“严爱卿,你到底出了什么事,慢慢说来。”

严嵩:“夏言为了排斥异己,早有陷害微臣之意。这次微臣奉旨招收太学译字生,夏言便指使手下党羽栽赃陷害到微臣,说微臣索贿二十万两银子。然后他们三人成虎,我的天啦,微臣就是有百口又如何辩得清楚。现在微臣已被皇上贬官三级,在工部作一小吏。今夏言为刀俎,微臣为鱼肉,生命只在旦夕之间。故微臣不辞万死,前来请太后看在微臣对皇上忠心耿耿的份上,到时就给微臣留个全尸。”说着,一再叩头,其状甚惨。

蒋太后有些动情,连声说:“严爱卿,你起来说话,快起来说话。”

严嵩不起来,他跪在地上,手捧官帽,样子极其凄凉:“太后,微臣两手空空走进兴王府,蒙太后收留,多活了十几年。今天,微臣愿辞官两手空空回归家乡,做一个太太平平的田舍翁,请太后恩准。”

蒋太后:“你和夏言有仇吗?他为什么要百般陷害你?”

严嵩:“太后还不明白吗?兴王府的人在朝中为官的本来就没有几个,从进京城的那一天起,兴王府的所有人就成了孝皇太后及其党羽的眼中钉肉中刺。后来夏言当道,为了一手遮天,他又把安陆府的旧人当成敌人。骆安、陆松等人就因受不了他们的排挤,才明哲保身,激流勇退了。只有微臣还想为皇上排忧解难,站在朝廷上百般与他们周旋。这次他们将微臣牢牢地套住了,微臣还有何话可说呢?太后可以派人去查一查,微臣家里十几口子人,穷得叮当响,几个孙子常年吃不到一片肉,此事无人不知。而夏言却诬蔑微臣收贿二十几万两银子,这司马昭之心,不是昭然若揭吗?微臣若还站在朝廷上,谁知道以后……”痛哭:“可怜朱海将军出师未捷身先死,他要知道微臣出生入死,最后竟落得这个下场……”

蒋太后再也忍受不住了,她发疯般地拂掉桌上的东西,怒发冲冠:“岂有此理。你今天不说,我还不知道他们竟把我兴王府的旧人欺负成了这种样子。我一直不明白陆松、骆安等人为什么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硬要辞官归养,原来都是他们在从中捣鬼呀!”

严嵩揩了一把泪水,激忿地说:“这次微臣奉旨招收译字生,夏言一晚上就向微臣推荐了一百五十多名所谓的德才兼备的生员,这些人中他认识几人?他怎么知道那些人德才兼备?微臣没有害人之心,也不想过问这是为什么,可是太后,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吗?微臣为朝廷着想,拒绝了他的要求,他觉得微臣断了他的财路,竟、竟……”严嵩说不下去了,双手高举夏言推荐的花名册,流着泪水向蒋太后递去。

蒋太后接过花名册翻了翻,脸色非常难看。然后她又动情地抬起头来,亲自来扶严嵩,说:“严爱卿请起,是我兴王府对不起你。”然后愤怒地命令一个宫女:“去,让皇上马上到我这里来。”

嘉靖皇帝听说生母一反常态怒发冲冠,哪敢怠慢,三步并作两步赶到蒋太后宫。当他看见站在一旁的严嵩时,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厌恶地对严嵩说:“严嵩,你有负朕的厚望,勒索数目巨大,按律当斩,朕只将你官降三级,你还敢到太后这里来告刁状!”

严嵩说:“微臣不敢。微臣自知死期已到,特来请求太后保全微臣一个全尸而已。”

嘉靖皇帝厉声说:“严嵩,太后面前你休要胡说八道,朝廷上那么多大臣指证你,难道朕冤枉了你不成?”

蒋太后早就忍不住了,她用那份荐书向嘉靖皇帝砸去,愤怒地说:“别说了,你把这份名单一看就什么都明白了!我告诉你,自从你接到继承皇位的遗诏后,我们母子就没有过一天太平日子,每次危难总是兴王府的旧人在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护驾。莫说他是你忠心耿耿的臣子,被人陷害,就是真犯了一千条大罪,我也不许你伤害他一根汗毛,否则你就不是我的儿子!”

嘉靖皇帝从地上捡起那份荐书,扫了一眼,脸色非常难看。严嵩见有蒋太后给自己撑腰,就大着胆子又说:“夏言目空一切,无法无天。皇上让他代理国事,而他在干什么?他笙歌妓舞,广纳妻妾,强占民女,声色犬马。朝廷明文规定,入直大臣到西苑斋宫只能乘马代步,夏言却硬是乘肩舆出入。皇上,你知道老百姓是怎么骂他的吗?他们骂夏言是国贼呀!”

嘉靖皇帝终于感到事态严重。他让自己最相信的锦衣卫都指挥陆炳迅速查清三件事:一、荐书上的名单是否真实,他们都是什么人?二、太学的招生情况。三、那十个老百姓的供词是否真实?

仅仅两天时间,陆炳就向嘉靖皇帝复旨:一、荐书上的名单个个真实,相当一部分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二、太学招生随便报名,通过笔试、面试,择优录取,有试卷为证。夏言推荐的人中有少数录取,但不是夏言推荐之力。三、提供严嵩索贿供词的十个老百姓,一半去向不明,一半说是夏言让他们这么说的。

嘉靖皇帝听了,非常寒心。他一直相信夏言是个正直之臣,没想到他为了自己的所谓面子,竟然设置骗局陷害大臣,自己看错了他呀!他责问夏言:“夏言,你笙歌妓舞,广纳妻妾,声色犬马,朕暂时不问。强占民女是否属实?“夏言嚅嚅叨叨:“微臣因年事已高,膝下还没有一男半女,一时着急,是多纳了几房妻妾,可绝没有强占民女之事。”嘉靖皇帝:“你年近六十,还娶十六七岁的大闺女,要说没有强占之嫌,天下谁人肯信?”

夏言:“微臣承认有买妻之事,但这并不犯大明律法。”

嘉靖皇帝:“那你擅自乘肩舆出入西苑斋宫,该怎么解释?”

夏言:“臣知罪。”

嘉靖皇帝对大臣甲、乙等人:“那些银两是你们送到严府的还是严府派人去取的?”

跪在那里的大臣都不吱声。

嘉靖皇帝猛拍龙案,怒喝道:“说!”

众大臣一哆嗦:“是微臣们自愿送到严府去的。微臣们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嘉靖皇帝:“来人,将这几个肖小之人重打二十大板,赶出朝廷,永不再用。”处理完了几个大臣,又处理夏言:“夏言,朕对你寄予厚望,把许多国事都交给你处理。没想到你两面三刀,在朝中拉帮结派,结党营私,强占民女,陷害大臣,是可忍孰不可忍?回你的江西老家去吧,朕不愿意再看到你。”

严嵩被恢复一品衔,晋升为六卿之首 ———吏部尚书,入阁。夏言被罢相,限三天内由御林军遣送出城。严嵩别有用心的为夏言送行,揶揄道: “昨日为相坐高堂,今日险为阶下囚。对此你有什么感想?”

夏言冷笑着说:“小人得志!看你能够猖狂到几时!”

严嵩微微一笑:“夏言,这句话应该是你的自画像啊!你说出来不觉得脸红吗?论关系,我们是老乡;论年龄,我是兄长;论功名,论资格,我早你十年中进士,理应是先贤、前辈。可是夏言,你好好地想一想,你什么时候把我严嵩放在过眼里?你什么时候对我有过起码的尊重?你才是小人得志,连起码的人格道德都没有啊!”

夏言气愤地说:“我夏言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参倒你这个贼子,给国家留下了祸患。”

严嵩:“我严嵩到底是个什么人,国人尚拭目以待。可你夏言已经走上了国贼之路,你知不知道?过去你忙于玩弄权术,没有时间反思自省,现在你作威作福的日子过去了,你可以静下心来好好的反思自省了。”

夏言被罢相后,各级官员依次递升。原次辅蒋冕升为首辅,吏部尚书升为次辅。此二公由于长期受到夏言的压制,使他们都养成了一种和事佬的性格。加上此二公年事均高,心里都存了个干两年混个宰相的待遇后就辞官归田的思想,所以,只要大体上过得去,他们从不说人是非。倒是六卿之首的严嵩处处一马当先,经常为朝廷事务操心。一朝君主一朝臣,一朝宰相一朝官。既然两位大学士都不愿意过分操心,不愿意得罪人,那么严嵩就义不容辞,为了办事顺手,他按照自己的意思,在两个月的时间里,将朝臣换了七十三人。夏言的心腹,差不多更换殆尽了。

《刀刃上的明朝权臣——严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