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服吴越王治理钱塘江

布袋和尚两手空空地回到了岳林禅寺。

他一进山门,闲旷禅师就问他:“木料呢,你运到了哪里?”

布袋和尚却说:“当然运回了岳林寺。”

随侍闲旷禅师的小沙弥咧着嘴笑了:“我总算明白布袋师兄的大肚子里面装的是什么了。”

布袋和尚故意逗他说:“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如何知道里面装的什么货色?”

小沙弥说:“你的肚子里妄语太多了,所以把肚皮撑大了。”

布袋和尚憨憨一笑,并未在意。闲旷禅师严肃地训斥小沙弥道:“不许胡说八道!你师兄他什么时候打妄语了?”

小沙弥十分委屈地说:“他就是打妄语嘛!他说已经将木料运回岳林寺了,可你老人家看看,寺院里连一根新的木材都没有,他这不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闲旷禅师说:“萤火之虫,如何了知日月光明;凡胎俗子,怎能通晓圣贤境界!毛头小子,赶快向布袋和尚忏悔!”

小沙弥倔强地站立着——本来寺院里就是一根木料都没有。

布袋和尚大度地挥挥手,说:“小孩子口无遮拦,率真自在,没什么对错。”他转向闲旷禅师,“师父,请几位师兄弟到原来大雄宝殿前的那口古井里取木材吧,我已经将它们从象山港的大海之中转移到井底了。”

小沙弥偷偷一撇嘴角,心里叽咕一声:撒谎!

然而,闲旷禅师居然毫不怀疑他的话,真的喊来几个年轻力壮的僧人,让他们在井口上方搭起了一个高高的鹰架[5]。

众人在闲旷禅师的指挥下,认认真真地忙活开了,有的安装转轮,有的整理绳索,有的拴铁钩子,甚至他们还腾出了一片大大的空地,准备堆积大量的木材。小沙弥见此情景,不禁心存疑问:难道岳林寺的这口古井,真的与八十里之外的大海是相通的吗?他忽然想了起来,好像是有人说过,只要你心静,在这口古井里能听到海浪起伏、潮汐涨落的声音。他不由自主地走到了井边,伸长脖子向井里望去——

井里没有木头,倒是有一个小和尚——小沙弥自己的倒影,井水太平静了!

那会儿,小沙弥被闲旷老和尚训斥得灰头土脸,现在总算捉住了把柄。他是一个机灵的孩子,并不直接回禀老和尚,而是拿来了一只水桶,挂在了原本准备向外扯木头的大铁钩子上。

闲旷禅师见状,说:“你这小毛头,无事生非,净添乱!”

小沙弥说:“井里只有清清净净的一泓泉水,你们花人工、费力气搭起了鹰架,不提水干什么?”

闲旷禅师看看布袋,布袋和尚说:“老和尚应该沐手焚香,鸣鼓撞钟,拜谢护法神的辛劳。”

于是,闲旷禅师身着袈裟、手持拜具,来到护法殿,上香礼拜。

同时,岳林寺钟鼓齐鸣,气氛庄严神圣。忽然,古井之中传来了汹涌澎湃的海潮之声,随即,井水像是开了锅一样,开始咕嘟咕嘟上涨。随即,井水上涌,浪花翻滚,一根粗大的木头漂了出来。

闲旷禅师立即指挥人们放下钩索,拴住木头,利用转轮将之吊了出来。

好一根栋梁之才!圆径三尺粗细,五六丈长短,光滑笔直,十分难得。用之为栋梁,可负重万钧;以之作立柱,足能矗立千年!更可喜的是,才吊出一根,又有一根冒出头来,好像取之不尽,永不完竭似的。闲旷禅师问布袋:“你一共运回了多少根?”

布袋反问:“老和尚需要多少?”

小沙弥插话:“那当然是多多益善!”

布袋笑道:“小师弟,贪心越多,烦恼越多。人生有十缠、九十八结,合计百八烦恼,你还嫌少?”

闲旷禅师想了想说:“三座大殿,总共需要梁柱一百零八根。”

布袋说:“那么,就化烦恼为菩提,百八烦恼化为百八栋梁!老和尚您算吧,够数的时候,就喊停止。”

寺院朝夕撞钟一百零八下,意在消除一百零八种烦恼;又随百八烦恼之数,而有百八珠数。方丈脖子上挂的珠子,就有一百零八颗。于是,每吊起一根木头,闲旷禅师就数一颗珠子,以此计算着木头的数量。

等到珠子数了一圈,闲旷禅师急忙喊道:“够了、够了!已经够数了。”

不知是他喊得慢了还是怎么回事,井水之中隐隐约约似乎还有一根木头!

闲旷禅师让人数了数吊出来的木材,只有一百零七根!

闲旷禅师看看手中的念珠,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布袋和尚像是未卜先知,笑道:“你问问小师弟就明白了。”

闲旷禅师用目光寻找小沙弥,哪里还有他的踪影——小沙弥早已躲开了。

原来,昨夜老和尚休息之后,俏皮且好奇的小沙弥悄悄将老和尚每日挂在脖子上的那串晶莹圆润,象征着方丈威严、身份的宝石串珠偷了出来。他一边把玩,一边想象着自己有一天也挂上这样一串宝珠。他一不小心,将串宝珠的绳线弄断了,玉石宝石滚得到处都是。他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回了一百零七颗。他重新串起来,悄悄放回了原处……

自然,闲旷禅师以它计算木材,就少吊了一根。

有了这批顶梁之柱,扩建后的岳林寺规模宏大,布局巧妙,整座寺院犹如一条巨龙。

宽敞的山门,恰似龙口;山门左右两侧高高耸立的钟楼、鼓楼,就像龙头上翘起的龙角;山门之内并排的两个圆形的放生池,宛若巨龙晶亮的眼睛;中轴线上,依次排列着厚重坚实的天王殿、高大宏伟的大雄宝殿、精美灵巧的崇宁阁、飞檐凌空的大悲阁,仿佛一条长长的龙身,散发着雄浑的威势……

岳林禅寺扩建一新之后,闲旷禅师即将入灭,他计划把方丈之位传给契此。然而,这个无拘无束的疯癫和尚在将木材运回寺院之后,再一次跑得没了踪影!  

布袋和尚这一跑,又跑到杭州。

此时,杭州正在进行一项有史以来最为浩大的工程。钱镠征调了二十万民夫,再加上一十三都[6]士兵,共同修筑周长达七十里的杭州外城——罗城。

这一年,岁在癸丑,是为唐昭宗景福二年(公元893年)。这一年五月,唐朝把钱镠的地盘划成了苏杭道,自然而然,钱镠也就升任了观察使。所以,他要大兴土木,扩建杭州城,将之筑成一座牢固的堡垒。

别人都在忙忙碌碌、轰轰烈烈地筑城,布袋和尚也很忙,每天忙着在钱塘江边上玩沙子。渐渐地,在江边路过的人们看出了端倪,发现他也是在筑城,用泥沙塑造一座城市的模样。又过了两天,一位有心的人看出来了,布袋和尚正在用沙子塑造一座微缩的杭州城。

真是杰作!布袋和尚的沙雕杭州城惟妙惟肖,活灵活现,于是,这座微缩杭州城轰动了整个杭州城。人们争相来钱塘江边观看。

人们啧啧称奇,说是巧夺天工。也有人疑惑不解:布袋和尚又不是鸟,但他好像在空中俯瞰过杭州一样,把每一处景物的比例拿捏得恰到好处。但是,大部分人都在悄悄笑他愚痴:费这么大功夫,却塑在了江边的沙滩上,等到初一、十五涨大潮,呼啦啦浪头扫过,只留下一片白茫茫的沙滩!

布袋和尚毫不惋惜,对着空空落落的沙滩吟诵道:

 

笑破肚皮人不识,袋装乾坤我自知。

散沙垒城一场空,荣华之梦醒来迟。

 

自然而然,那个疯疯癫癫的布袋和尚在钱塘江岸边用沙子筑微缩杭州城的奇闻,也传到了钱镠的耳朵里。这一天,钱镠沿着正在修筑的已经初具规模的罗城城墙视察,忽然想到了布袋和尚的沙城,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马上让顾全武去把布袋和尚找来,让他见识见识真正雄伟高大、坚固牢靠的城墙。

不一会儿,布袋和尚被召唤到了钱镠面前。钱镠先让他跟随着自己视察了一圈,然后问道:“布袋大师,我修筑的罗城如何?牢固吗?”

布袋认真地点点头。他指着城墙外侧每隔十丈就修建一个突出的墩台问:“这是什么?”

钱镠说:“这是搭建城楼的墩台。等修好后,十丈一个城楼,敌人无论从哪里来,都会受到三面的弓箭射击,应该是最为牢靠的了!”

布袋却又问:“为什么都是面对城外的呢?”

钱镠被他逗得哈哈大笑:“布袋大师,你是佛教大师,却不是军事大师,对城防一窍不通。只有对外,才能抵御敌人进攻。”

布袋却一本正经地说:“城楼不如正对着城里。”

钱镠以为他又在说疯话,没在意。

但是,九年之后,当叛将徐绾占领罗城,一方面进攻钱镠所在的牙城,一方面利用坚固的城墙、高大密集的城楼,抵抗外面前来增援钱镠的军队时,正好应验了布袋和尚的话——这是后话。

钱镠问布袋和尚:“大师,你用沙子建筑的微缩杭州城怎么样了?”

布袋和尚说:“昨天是十五,钱塘江涨大潮,已经将我的杭州城冲毁了。”

钱镠有些幸灾乐祸,半是嘲弄半是同情地说道:“你呀你,怎么能在江边的沙滩上筑城呢?你看,大潮汐一来,你的心血就化为了乌有。”

布袋和尚点点头,然后想了想,说:“我是在小江边上筑小城,而你是在大江边上筑大城;我的小城被半月一次的小潮水冲了,你的大城恐怕也扛不住一年一次、十年一次的大潮水。”

钱镠不由得一愣。因为他知道,布袋和尚说的是钱塘江特有的天文大潮,每年八月十八,大海潮逆江而来,堤岸崩塌,城垣冲毁……

布袋说:“修城,不如修塘。修筑七十里城墙,不如修建十里捍海塘。”

钱镠说:“现在是多事之秋,城防要紧。”

布袋说:“人们时刻担心潮害,惶惶不可终日,如何安居乐业?人们的农田、房屋、财产若是被大潮水卷走了,自然要逃离他乡,给你留下一座空城,城楼还有什么用?”

钱镠认真思考了一会儿,说道:“等局势稳定之后,我一定修筑钱塘江的海塘。所有的江堤都用清一色的大石头,让杭州城的老百姓千年万代不再受潮害。”

十七年之后,在唐王朝灭亡后的第四年,吴越国天宝三年(公元910年),钱镠终于完成了浩大的钱塘江治理工程。其坚固的石头堤防,不但能抵御天文大潮,而且再次扩大了杭州城池。从此,杭州成为了全国最为富庶的地区。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杭州寺庙之多,冠绝大江南北。武林山[7]中,峰峦起伏,山谷纵横,是山皆有寺,逢谷则藏庵。但是,几百座大大小小的寺院庵堂,却盛不下一个布袋和尚,因此他就露宿街头。

暮春的一天,顾全武路过涌金门,看到布袋和尚坐在人家的屋檐下打盹,动了恻隐之心,禀告钱镠之后,请他到府衙里的小佛堂去住。然而,他却将顾全武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说:“钱具美(钱镠的字),想得美!他已经有了你这个假和尚替他打仗卖命,要我这个真和尚有什么用?”

顾全武虽然是杭州第一战将,有万夫不当之勇,但因早年曾出家为僧,所以心地厚道,并不在意他的捉弄,依旧说道:“你可以给大人讲经说法啊。”

布袋和尚笑道:“你也不想想,就我这副邋遢相,坐在庄严神圣的法座上,有多滑稽!恐怕啼哭娘的见了这种情景,也会被逗笑的。”

顾全武说:“你可以梳洗打扮一番呀!装模作样,故作严肃,谁不会呢?”

布袋和尚却说:“可是,那还是我吗?”

这倒也是,布袋和尚若是一本正经,板着面孔,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模样,还是布袋和尚吗?

顾全武说:“钱大人请你到府内的小佛堂去住,可包你衣食无忧,也是一番好心美意。”

布袋和尚说:“泥鳅整天在肮脏污浊的泥水里栖身,你好心好意把它弄到干干净净的台面上如何?”

顾全武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布袋和尚说:“不过,你和他的善意,我还是领了。为了回报你们,我要给你们找到一个真正能讲经说法的禅师来。”

《读佛即是拜佛:弥勒佛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