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包身女郎

“哎、渡边,等一下!”

放学后,我在走廊里被叫住了。

“你可真够嘴严的呀!”

“什么呀,没头没脑的?”

“你跟我一起去打工吧!”

来约我的是同班男生,他姓梅田。此时正是初中一年级的冬假之前。

由于我此前从未在别人手下干活儿挣钱,所以突然有人问我“干不干”还真有点儿紧张。这是进入初中后最新鲜、最富刺激的体验。虽说如此,可他为什么来叫我呢?他是不是觉得只要叫我就会二话不说地同意呢?

实际上,我嘟囔着说“好啊”。

回到家里我问母亲“可以去打工吗”,母亲只说了一句“那是要接触钱的事情,可不要搞错哦”就同意了。

“好的。这样一来,我也就成了男子汉啦!”

我感到自己突然成了大人,赶紧去那家名叫“宫川”的滑雪用具专店。这家店跟普通的杂货店大小差不多,只是在门口立着十几套滑雪板。这能叫“专店”吗?虽然我心里惴惴不安,但这个谜团立刻就被解开了。

这家商店对外伪装成运动用品店,但实际上却是黑店,向薄野大街的居民们运送黑市大米和酒类才是本行。

“这可不是滑雪用品专店呀!”

听我这样讲,梅田也点头说“是啊”,但他再没有详细解释,感觉像是“只要能挣钱就行”。

过了不久开始干活儿,我们把装好大米的稻草袋和包在布里的酒瓶放在雪橇上送往订货的人家。

送货地点几乎都是居住在薄野大街的女子的家。从门厅向屋里看去,摆设都很漂亮豪华。而且飘散出甜甜的香味。

这些女子在从事什么工作呢?我想到了在薄野大街较为多见的夜总会女郎。对方对我说“小子、谢谢啦”,还送给我巧克力和口香糖作谢礼。

我放下货物向最里边望去,每家都肯定会摆着一张大床,有时会扔着大本的英文杂志。

这下我全明白了,她们几乎都是“吉普女郎”。不,准确地讲应该叫“包身女郎”。

所谓吉普女郎当时是指向美军士兵出卖肉体的女子,而包身女郎则是指专属于某个美军士兵的女子。看上去似乎都差不多,但据说实际上包身女郎的收入更多,生活也更富足。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我再次对店老板做生意手段的高明深感佩服。

首先,他把店面伪装成滑雪用具专卖店,但暗中却把黑市货物卖给挣钱多的包身女郎们。而且,把运送货物这种显眼的活儿交给我们初中生干,这样就能避免暴露。

手段确实高明。我一半惊讶一半感叹,倒也不觉得那是坏事儿。

最重要的是打工报酬相当高,还有好东西吃。

店老板领我去吃饭,我生来第一次吃到了拉面。面条量很足,是酱油风味,味道之美令我惊叹。店老板告诉我说,是从旧满洲回国的人最先制作了这种面条。

在薄野卖日历

我在这家滑雪用具专店打工的同时,还在这年的年底卖过日历。这也是梅田叫我去干的。他从日历制造商那里直接进货,然后在街头摆摊出售。

我们选址时犹豫再三,最后定在当时札幌市行人最多的狸小路上。但是,由于那里正规商店鳞次栉比,我们就只好来到外围八丁目的尽头出摊了。

虽说是出摊,其实也就是把草席铺在路上,再把日历摆在上面,以稍稍低于市价的价格出售。

可能会有很多人感到奇怪——那种东西能赚到钱吗?当时还没有把日历当贺年礼品送人的习惯,日历都是给自家买来用的。

“哎——都来看啦!新年日历啊!”

我向行人大声叫卖,有不少人过来购买。

好!这样下去生意一定不会差——虽然我自己这样想,但是,到了第二天就有貌似混混的家伙来找茬了。

“喂!这里是我们的地盘,要收地皮费呀!”

你就是这样说,我也没钱可交呀!

“叔叔,我们要是不摆摊卖这个就没饭吃啦!”

我尽量装出一副可怜相哀求,那混混男似乎觉得我挺可怜,说了声“好吧、那就拿几份日历顶啦”,随即收起四五本最好的日历又说“以后就由我们来保护你啦”。

从此以后,再没有不三不四的人来骚扰,我也就得以安心摆摊卖日历了。

“喂!卖得好吗?有什么难处吗?”

混混男毫不含糊地前来巡视。

“这样还行吧!”

说实话,日历卖得相当不错。

可能是因为梅田进的货色齐全,要不就是过路人同情我这个不畏严寒全力叫卖的初中生少年。

那个时候,在我们旁边还有个叔叔摆出将棋盘招过路人赌残局。

在棋盘上摆着貌似寡不敌众的王将,看样子像是陷入敌方包围之中大势已去。过路人给摊主几个小钱走几步残局,如果能把摊主将死的话,就能获得奖品或奖金。

我常常看他们对局,但无人能把摊主将死。

“这残局实际上是将不死的吧?”

在没有客人的时候,我就去摊主叔叔身旁询问。

“嗯。”

叔叔露出过意不去的表情。

“小子,你居然看出来啦!嘿嘿,不要说出去哦!”

把实际上将不死的残局摆成貌似大势已去——那位叔叔的蒙人神技令我惊叹。

这且不说,我们的日历卖得不错。虽然这话不能对那混混男讲,但确实是赚了一笔。

我回家让母亲看了我赚的钱,母亲笑眯眯地点了点头。

“干得不错嘛!可要悠着点儿花呀!”

我用这些钱买了梦寐以求的带金属边刃滑雪板和新的固定器,并且立刻去滑雪场穿上试滑了一番。

战争结束后不久,日本开始流行棒球了。

这个竞技项目属于敌国的体育比赛,所以在战争时期没有人玩。但是,战争在一九四五年八月结束了,所以从我进入札幌一中的四六年开始,棒球比赛迅猛广泛地开展起来。到了我上初二的时候,各地的旷野和学校运动场都有很多儿童在打棒球。虽说如此,当时棒球用具还很缺乏,大家就拿来各自父兄用过的棒球和手套凑在一起玩。

可能是因为即使如此棒球人气依然不减,所以从四七年开始,用橡胶制作的软式棒球和手套出现在街上的体育用品商店里。

看到这些,我越来越被棒球吸引。但说实在话,自己玩得并不好。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自己也认为,在学习方面倒还算说得过去,可是像运动身体的体操和体育项目我并不擅长。

但即便如此,我也觉得棒球很有趣并且很喜欢玩。不过,这样下去自己仍然很难达到理想的场上位置。

实际上,当时我主要担当的是一垒手或二垒手。

因为我个头较高,适合当一垒手,并不需要怎么跑动。我也当过二垒手,但这个位置在少年棒球运动中也不太重要。

比起这些,真正技巧高超、动作迅捷的家伙自然要做投手,或者是游击手和三垒手。

在目前的状态下,即使跟其他棒球队进行比赛,自己也不会引起观众注目。当时,在社区之间也会举行例如像一丁目与二丁目的对抗赛。我很想在这些比赛中显示自己的存在感。

这时,我想到了出版棒球小报。就是在主要比赛之后把赛况评论写在四开纸上让大家传阅。

“在第七局中,山本选手腾空跃起抓住高远球,表现出了超高的防守技术!”

“在第九局中,小池放跑了绝佳的机会,令人遗憾!”

看到大家聚精会神地阅读我撰写的棒球赛战报,我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流选手。

与此同时,在我写出这些评论之后,大家对我刮目相看并表示敬意,也令我感到十分高兴。

《我永远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