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集中营

再回到我结婚的时候。我和蒂莉新婚不到9个月,便被送进泰雷津集中营;两年后,蒂莉被派到一家为弹药生产服务的云母工厂工作,并因此获得免遣庇护,而我则要被转运到东边的奥斯维辛集中营。以我对蒂莉的了解,她一定会放弃自由,设法跟着我走的,所以我言辞恳切地请求她不要申请自愿随迁。而且,申请自愿随迁也不无风险,这么做很有可能被视为蓄意阻碍军工生产。尽管如此,蒂莉还是固执地提交了申请,请求随我继续遣送关押,而且不知为何申请竟然通过了。

在我们向东押送的过程中,她又一次展现了她特有的从容淡定。除了一开始,她略显慌乱地对我低语:“你看到了吧,咱们要去奥斯维辛。”——这之前谁都不知道我们要被送去哪里。随后,她便突然开始在拥挤不堪的车厢里整理那些堆得东倒西歪的行李,并且在她的带动下,又有不少人开始自愿帮她整理,一下子,她又变得镇静自若了。

我们两个在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待在一起的最后几分钟,她看上去很开心。即将分别之前,她偷偷告诉我,她把一块手表(我的印象里那应该是一个闹钟)给踩碎了,党卫队休想能够得到它——这一小小的胜利显然让她欣喜不已。随即,男女要分开关押,临走时我对她说:“蒂莉,如论如何要活下去——明白吗,不惜一切代价!”我的语气是那么恳切,我想让她真正明白我要说的是什么。

我想说的是,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需要她用身体去换取活下去的机会,希望她不要因为我而有所顾忌。这几乎算是我给她的一个提前赦免,我希望她不要因为顾忌我而走向死亡。

就在巴伐利亚州的蒂克海姆(Türkheim)集中营获得解放不久,我有一次路过那里的一片田地,在路边碰见一个刚获得自由的外籍工人。在与他聊天时,我看到他手里一直把玩着一个小玩意儿。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我问他。

他张开手,里面是一个小小的黄金制成的地球仪,海洋部分是一层蓝色的釉质,赤道上覆了一圈镀金的圆环,上面刻着几个小字:“世界因爱而转。”这是一个项链的吊坠——一个吊坠?我和蒂莉在一起的第一个生日,我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这么一个吊坠,看起来跟眼前这个简直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两个——那这会不会就是我送给她的那个呢?极有可能,因为当时我买它的时候,店主告诉我,这款吊坠全维也纳只有两个,而且就在与蒂克海姆相距不远的巴特沃里斯霍芬,有一个纳粹的仓库,里面存放有大量党卫队收缴的饰品,这些饰品只能是从奥斯维辛运过来的。我从这名工人手中买下了这个吊坠,它有一处凹陷下去的小坑,不过——这个世界却依然因爱而转动着。

关于这个题目,我最后再说一点:1945年8月,我获释后回到维也纳的第一天早上,就得到消息,蒂莉已经在贝尔根—贝尔森(Bergen-Belsen)集中营中惨遭杀害,她是在英军解放这一地区之后被杀的。当时英国军队进入集中营后就发现了17000具尸体,之后的6个星期里又陆续找到17000具——蒂莉应该也在其中。另外人们还告诉我,到了晚上,吉普赛人会把尸体的一些部位割下来放到锅里煮来吃,其中大部分都是肝脏。于是之后的几个星期,我总是强迫症似的不由自主地想到,那些吉普赛人吃了蒂莉的肝脏……

《弗兰克尔自传:活出生命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