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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表示异议,杨立群放开了暂停掣。
  杨:(焦急莫名地)你还记得他?
  李:俺怎么不记得?他早死哩……(屈起手指来,口中喃喃有词,慢慢地算)他死那年……俺……好像是韩大帅发号施令,是民国……
  孙:(怒喝)公元……李:(有点恼怒)俺可不记得公元,是民国九年,对哩,民国九年,俺那年,刚刚二十岁,俺是属……(想不起来了)……
  杨:老大爷,别算你属什么,展大义……他……(声音有点发巅)他是怎么死的?
  李:(用手指着心口)叫人在这里捅了一刀,杀了的,俺奔去看他,他两只眼睁大,死得好怨,死了都不闭眼……─
  杨:(身子剧烈地发着抖)他……死在什么地方?
  李:死在南义油坊里,俺到的时候,保安大队的人也来了,还有一个女人,在哭哭啼啼,俺认得这个女人,是镇上的“破鞋”。
  杨立群又按下了暂停掣,问我:“你知道“破鞋”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啼笑皆非:“快听录音带,我当然知道!”
  “破鞋”就是娼妓。杨立群可能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名词,所以才觉得奇怪。而且我也可以肯定,那个在哭哭啼啼的“破鞋”,一定就是翠莲。翠莲的造型,在刘丽玲第一次向我提及之际,我就知道她不是“良家妇女”!
  杨立群笑了一下,笑容十分奇怪,道:“破鞋,这名词真有意思。小展也算是可怜的了,他所爱的,是一个……一个……风尘女子!”
  杨立群对小展和翠莲当年的这段情,十分感兴趣,他又道:“小展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伙子,翠莲却久历风尘,见过世面,卫先生,你想想,这两个人碰在一起,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我闷哼了一声,不予置评,而且作了一个手势,强烈的暗示他,别再在这个问题上兜圈子,还是继续听录音带好。
  可是杨立群却极其固执,还是继续发表他的意见:“那情形,就像猫抓到了老鼠,小展一直被玩弄,直到死。”杨立群在这样说的时候,面上的肌肉跳动着,现出了一股极其深刻的恨意。我看了心中不禁骇然。
  第一次遇到杨立群,我就看出,杨立群有严重的精神病。在精神病学中,很常见的病例是“精神分裂症”。而杨立群的情形,却恰好与之相反。我不知道精神病学上,以前是不是有过杨立群这样特异的例子,只怕也没有一个专门名词。所以只好姑妄称之为“精神合并症”。
  杨立群的症状是:他将他自己和一个叫小展的人,合而为一了!小展的感情,在他身上起作用。小展叫一个女人给杀死,临死之前,心中充满了恨意,如今在杨立群的身上延续。
  本来,这只是杨立群一个人的事,大不了是世上多了一个精神病患者而已。我那时由于不知道事态这样严重,向杨立群讲了刘丽玲的梦。
  那使得杨立群知道,杀小展的翠莲,就是某一个人。
  既然在精神状态上和小展合而为一,他自然也会将翠莲和刘丽玲合而为一。也就是说,如果他知道了刘丽玲在梦中是翠莲,或者说,他知道了刘丽玲的前生是翠莲,那么会对刘丽玲采取什么行动?
  毫无疑问:报仇!
  这种推论,看来相当荒诞,但是在杨立群如今这样的心态下,却又极其可能成为事实。
  我庆幸只说了刘丽玲的梦,而未曾讲出做梦的是什么人,我也相信,杨立群没有机会找出做相同的梦的人是刘丽玲。
  当时,我听得杨立群这样讲,一面心中骇然,一面觉得有必要纠正一下他的这种想法。我想了一想:“杨先生,你心中很恨一个人?”
  杨立群的反应来得极快:“是的。那破鞋!我曾这样爱她,迷恋她,肯为她做任何事,可是她却根本不将我当一回事,她杀了我!”
  我听得杨立群咬牙切齿地这样讲,简直遍体生寒。我道:“杨先生,你弄错了,那不是你,那是小展。”
  杨立群陡地站了起来,然后又重重坐下,指着录音机:“听完之后,你就可以肯定,以前确然有这件事发生过。”
  我点头:“我同意。不必听完,也可以肯定。”
  杨立群一字一顿,说得十分吃力,但也十分肯定:“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我瞠目结舌,无话可说。我的反应还算来的十分快,我停顿了极短的时间,就道:“你这种想法,是一种精神病……”
  我的话才讲到一半,他就十分粗暴地打断了我的话头:“我就是小展,小展就是我!”
  他又将他的心态表达了一遍,接下来他所说的话,更令我吃惊。
  杨立群道:“而且,我假定在梦中是翠莲的那个人是女人,我还不知道她是谁,只好暂时称她为某女人,这个某女人就是翠莲,翠莲也就是某女人!”
  杨立群在这样讲的时候,直瞪着我,紧紧握着拳,令得指节骨发出“格格”的声音,看来,我如果是女性,就有可能被他当作是某女人。
  我吸了一口气,试探着问道:“我问你一个问题。”
  杨立群冷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问什么。”
  我“嗯”地一声,杨立群立时接下去道:“你想问我,如果见到了某女人,会怎么样,是不是?”
  我无话可说,只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点点头,表示我的确想这样问。
  杨立群陡地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听来十分怪异,像是他已经报了多年的深仇大恨一样,有一股极大的快意。他一面笑着,一面高声说道:“要是叫我遇上了某女人,要是让我遇上了她,那还用说,某女人曾经怎样对我,我也要怎样对她。”
  当杨立群在高声纵笑和叫嚷之际,我的全副注意力都被他吸引,以致未曾觉察到就在那时候,白素已经用钥匙打开大门,走了进来。
  我一直瞪着杨立群,杨立群也一直瞪着我,我们两人都没有白素的进来。要不是白素先开了口,我们可能很久都不知道。
  白素的声音十分镇定:“那个某女人,曾经对这位先生,做了些什么?”
  白素显然是听到了杨立群的高叫,才这样问。杨立群的精神极其不正常,白素的话,令得我和杨立群都陡地震动了一下,杨立群立时向白素望去。眼光之中,甚至充满了敌意。
  我忙道:“这位是杨立群先生,这是白素,内人。”
  杨立群“哦”地一声,神态恢复了正常,向白素行礼,白素伸出手来,和他握了一下。杨立群向我望来,低声道:“卫先生,向你说一句私人的话。”
  白素十分识趣,一听到杨立群这样讲,立时向楼上走去,一面走,一面回过头来向我说道:“我拿点东西,马上就走,门外有人在等我。”
《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