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节

那些声音突然嘎然而止,再没一丝声息。
“伊齐动五位闲格的七、三方向。”秦先生说道。
鲁承宗从木箱中拿出一把宽刃木刻刀,与鲁联点头会意了一下,木刻刀和砍刀柄同时落在五位在七、三方向的外边上。
滚动的声音始终没再出现,却传来了物件儿的滑动声。门外几个人都熟悉这滑动声,这是门栅杠在移动,咯噔声传来,门栅杠到位了。
门无声地转开,没要外面的人推,而且开得很彻底,一直转到贴住墙,到了没法再打开的位置。
门里是一条不长的过道,准确说应该是一道雨檐。这雨檐到左面楼厅的前廊就结束。但这和前廊衔接的地方,也是拐弯往花房去的巷口。而在前廊的花格子栅栏外面有座一人多高的剑形假山石。
这样布置倒是很合吉相风水。后门进去肯定是后宅院,一般后院不做十字叉口,这样会冲了正房局相,所以这里的岔口只分了三条道。而前廊外的剑形假山石,斜锋正对着后门口,可以用来镇住后门处的阴秽。
鲁联首当其冲走在第一个,但步子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很小心。他边走边褪掉砍刀刃口上鱼皮护套的黄铜鹰嘴搭扣,取下护套。这下砍刀刃口锋芒尽露,一道青光闪烁流溢。鲁联左手再一晃,二指宽的软护套便裹在了左手手腕上。
鲁联握刀的手势很特别,不是一把整个死死抓住刀柄,而是后三指握住刀柄,拇指和和食指曲八字状捏住护挡。由于刀柄很短,这样握才刚好全部握住。可他这样的握法绝不是为了迁就过短的刀柄,是因为这样可以方便地伸直捏护挡的曲八字,让手掌刚好滑过柄尾的圆铜球。他会使立手刀和垂手刀互换的春秋刀法,这样的握法可以让他在对敌中瞬间随意变换立、垂两种刀法。
在船上的时候就可以看出鲁联的斗志很是旺盛,此时握刀在手更显得神采飞扬。这个当年的铁血刀客,他手中的刀已经二十多年没喂过血了。所以他的眼睛如同那刀的刃口一样,闪烁流溢着缕缕青光,谁都能看出他的眼光中在渴望什么。
第四节: 人踪无
天柳一支辟尘埃,金甲力士踏浪来。
假山亦有别洞天,刀客独行赴楼台。
二十多年前,鲁联在浙江巡抚衙门做铁血保镖。当时的铁血队有三种级别:刀客、刀卫、刀手,鲁联就是刀客中的佼佼者。他本就有家学功底,在铁血队又练了实战交兵中最有效最实际的刀法。
但是他在到福建接巡抚老爷家小时,遇强盗袭击,杀斗中他误伤了奔逃的大公子。到杭州后,大公子伤重不治,鲁联便也死罪难免了。
当时鲁承宗正好到杭州拜望风水大师定无疑,应巡抚大人之邀两人同到宅居查看风水。鲁承宗看出了巡抚宅居构筑中有恶破,并从正厅头梁上起出了五支锈迹斑斑并锯断钉尾的棺材钉——五毒绝后钉。鲁承宗分说了其中的厉害,将鲁联之罪过移嫁与这恶破之上,这才解了鲁联死罪,改作驱回原籍。
鲁联是个血性汉子,他觉得命是鲁承宗给的,从此便跟了鲁承宗。并把原来的姓氏也改了姓鲁,这样既表示对鲁承宗的忠心,也免了要回复原籍处官府驱回公文的麻烦。
跟在他身后的是鲁天柳和鲁承宗。鲁承宗的步子始终超前柳儿半步,这是他的习惯,他要保证在有突然变故的时刻,自己可以创造机会让柳儿安然避开。鲁承宗对自己心中的这份亲情很是执着也很是茫然。
鲁一弃和鲁天柳在他看来都是上天赠给他的宝。他和大哥破水中“百婴壁”,中绝后蛊咒。蛊咒未除,上天却偏偏给他两个宝贝儿女。亲生的儿子鲁一弃,肯定是个宝,他却不敢留在身边的;而这个捡来的女儿,也是个宝,他却不能离了身边。
那年送走鲁一弃后,秦先生演算伏羲八卦,卦象说西南木旺,将出奇材,日后也许有用。于是他只身遍寻西南,却无所得。
这天来到大理,应天龙寺无由法师之邀,为其禅房刻“观音说法辟凡尘”的木壁拜龛。当刻到观音手捻的柳枝时,门口出现了一个五六岁样的女孩,穿着褴褛,满脸污垢。
女孩盯着桌上碗里鲁承宗未吃掉的面饼,怯怯地开口道:“阿爹,我饿。”
这句话让鲁承宗心中一阵酸痛,手中刻刀微抖,刻破了那柳枝,也刻破了手指,一滴血珠子掉落在那柳枝之上,一起掉落的还有一滴男人泪。
此时在庙内的普济大殿上,无由大师正口诵佛号朗声念道:“无由即天由,断柳即天柳,天意即人意,天女即凡女。”
于是西南之行鲁承宗带回个女儿,取名叫鲁天柳。鲁天柳也不知自己是从何处流浪到大理,也不知自己是多大。鲁承宗便定她与鲁一弃同岁,生日也定在同一天。
刚进到门里时,鲁天柳本来是紧随鲁承宗身边的,后来渐渐落在后面。并不是她赶不到前面,是她故意放慢了脚步,因为她边走边在提气聚神保证自己的三觉清明,以便关键时能派到用场。
什么是三觉清明?鲁天柳的听觉、嗅觉、和触觉有奇异之处,她只要凝神聚气、心力集中,这三觉可以感知到蚁行草长气动石味,还可以发现一切污秽怪异之象物。因为有这超常能力,所以她练的是鲁家**之力里的“辟尘”之功。
她悟性很好,学“辟尘”路数没多花什么心思。后来随着年龄变大,她渐渐意识到自己三觉见到的东西中有些不是“辟尘”功法可以解决的,于是她便整天缠着秦先生学“布吉”之功。她与秦先生在一起时间长了,学了一口的吴语侬音竟比秦先生还地道。
后来柳儿甚至还跟着秦先生上龙虎山,说是要学“天师法”。秦先生早年在龙虎山学过“天师法”,虽然只得些皮毛,但对付一些魑魅魍魉这样的小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可是秦先生带鲁天柳上得龙虎山只七天就回来了。龙虎山的那几位神仙般的老道都挺喜欢她,可就是不教她“天师法”,只说些八卦易数奇门遁甲异物奇遇之类的东西给她听。因为老道们都说她不用学,她隐隐间已现出碧眼青瞳相,道家与中医中都有论言:“碧眼青瞳是神仙。”所以鲁天柳至少是个半仙之体,一般小鬼妖孽见她都要躲避。鲁天柳觉得这时老道们惜技的托词,同时自己想想一个女孩子,学请神驱鬼的道道也的确不合适,便就此作罢,不再强求。
郑五侯本想断后,被秦先生拦住。江南的宅子一般都讲究曲径通幽、以小见大,好些普通的江南大宅园林,里面的布置构造就如同个迷局子。在这样风格的宅子里不管是布坎排扣,还是暗算偷袭,都是针对的第一个和最后一个下手,不会先动中间的。因为这里的路径短,曲折多,遮掩巧,前面的已经拐弯好几步了背后的还不一定能跟上。背后的到了拐角,要细看一番才能辨出前面的走的是哪条道,有时候虽然看到人在前面,可脚下的路却不一定能走到那里,会有小湖、断桥阻路,要从旁边绕过。只有中间的人能始终呼应到前后,前后总有人可以照应到。
秦先生知道郑五候虽然勇猛强悍不畏生死,但他心眼太实,容易上当。要让他断后的话,只要是一个落单,肯定会被套了扣儿。
于是郑五候走在了前面。他将圆筒篓子斜背在背后,手中紧握朴刀水磨铁的柄杆。他虽然是鲁联的徒弟,但他不会使立垂春秋刀法,这和他的悟性、为人有关系,也和他的体格有关。
鲁联在运河边看到拉纤的五候时他才九岁,九岁的他饭量几乎是成年人的双倍,但他背后的纤绳也比其他成年人拉得都紧。这个自小就失去父母的孤儿虽然天生神力,却并不是个很好的练武材料,他的心眼太实在缺少灵性。但倒是很合适鲁家**之力中“立柱”一工。
郑五候平时很用心也很拼命,到鲁家让他觉得这是他的福气,他总是努力将交给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好。
鲁联根据他的特点让他练朴刀,教给他变化很少的“圈儿刀”,这刀法江湖上也有叫作“旋风杀”的。这刀法就连鲁联自己也使不好,它一是需要力大,还有就是要求刀手不容易眩晕。这两点五候都符合,他天生神力,而且生下来就在船上过日子,风浪已经让他不知道晕眩是怎么一回事了。
秦先生最后一个走进后门,他这辈子都认为自己是个有本事的人,他也的确算个有本事的人。可是一个游荡在市井间的风水先生,他的本事又都是些古老的技法和方术,那些真正的高人认为他是半吊子,外行又觉得太老套没什么用处,特别是民国后,人们都宁愿信那些西方的什么星座命理。所以这辈子认同他的人并不多,他认为真正的知己只有两位,鲁承宗是一个,但准确点说鲁承宗更像是兄弟,是自家人,特别是这二十年在鲁家的日子里,他真就把那里当做自己的家了。
鲁家**之力中“布吉”一工的招法路数与秦先生所学技法和方术很是合槽。“布吉”中的寻穴、择时、藏宝、改相等等手、脑齐用的智工路数,让他觉得给了他展示才能的地方。
在鲁家已经许多年了,所有人都对他很是尊敬,把他当成智囊,把他当成老师,把他当做家人。这里真就像是他的家,他在这里找到了久违的快乐和情感。所以很多时候他也矛盾,他不知道应该倾向与那一边,是知遇之恩多些还是友情亲情多些。
走进后宅门前,他掏出怀中遁甲盘看了看:九星主天卫星,宜报仇解怨、施恩交友。八门为惊门,宜扑捉盗贼、兴讼、谋诈、设疑。他不知相数上是鲁家有利还是对家有利。测语有些矛盾,就如同他暗藏在心中的矛盾一样。
秦先生走进后门里的时候,他只看到了后面三个人,鲁联已经往前廊拐弯了。等他到了雨檐与前廊的连接处时,却只看到离他已经蛮远的鲁联和鲁承宗在往池塘那边走,不见了柳儿和五候。他没太在意,因为他与鲁承宗之间也许有一个弯道,还要多拐个弯才能看见。
他继续跟在后面又走了十几步。鲁承宗这时回了下头,看到了背后的秦先生,他的脸色顿时变了。他没作声,站在那里,一直等秦先生赶上了他。秦先生的脸色也变了,因为他走的是一条直道,没有拐弯的弯道。这就意味着鲁天柳和郑五候不见了。
在这里不见了只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踩坎落扣了。可是让人意外的是,这里的坎面怎么会将一队里中间的人收了扣儿,而且把两个大活人收得无声无息。这到底是如何布置的一个坎面子,手法不合常规。可不管合不合常规,那坎面儿达到效果了。
“你们继续往前,我留下来找。”秦先生知道鲁承宗要找的东西很重要,而他觉得柳儿和五候对他更重要,他这无家无后的人这些年的快乐都是这两个孩子给他带来的。他与他们之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是难以割舍的。
鲁承宗没说话,他目光中那股坚毅重新将情感淹没。等他回转身,他才发现鲁联并没有停住脚步,他早已经沿前面的鹅卵石铺就的花荫小道拐弯,消失在一座假山后面。
鲁联没有回头,他全神贯注地注意着前方,他的任务是开道,所以根本没注意后面。因为后面有那几个人在,不需要他再多分那份神。
转过假山后有几株大树,让园子的这一处显得分外阴沉。花荫小道连续出现了几个朝下的台阶,鲁联小心地走过后便已经站在池塘边的小楼前。这楼真的很小,上下只各有一间房,房形朝池塘那面都稍作弧形。楼下池塘那一面有个两丈见方的石头平台,挑出水面。楼顶有伸出的飞檐,楼层间也有飞檐。上下飞檐下都挂着牌匾。上面的一块是“观明阁”,下面一块是“戏涟台”。
鲁联站在楼前还是没回头。他这样一个当年的铁血刀客难道连自己背后没有一个人跟上都不知道?
是的,他不知道。因为他的直觉告诉他,他背后一直有人在跟着。虽然他们进来后都把步法身形都放得很轻,不容易听到,但只要是稍有响动,总逃不过鲁联的耳朵,于是他的听觉也在告诉他,从进后宅门开始,后面紧跟着的人步法动作就没变过,轻重也始终如一。最重要的是,这样的步法身形他非常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跟自己的一样。
鲁联又往小楼那里靠近了几步,站在池塘边一棵大树的旁。后面的人依旧跟着他,他停住那人也停住了,只是离他的距离比刚才近了些。
大树旁边的位置可以透过花格窗棂看到小楼一层里面的一切。这屋子虽小却很讲究,屋里有生漆雕花的红木桌椅,屋子两面还有贴边放的红木长几,屋子三面有窗,朝向池塘的那面除了窗户还多一扇八格镶玻璃小门,从这门可以下到靠近水面的石头平台上。除了门,一层二层的窗户也都镶了多色玻璃,一般的大户人家不会采用这样奢侈的做法。
屋子的窗户和门都没关死,一股越过池塘而来的寒风吹得两叶推开的窗棂晃晃悠悠,上面的多色玻璃也随着这晃动闪闪烁烁。
鲁联的眼睛往那玻璃窗上扫了一眼,顿时感觉脊梁上寒气直冒,浑身的汗毛倒竖。他以为自己看错了,双眼再次在窗玻璃上仔细扫视了一番。结果让他恐惧地朝前连走几步。背后那人还是紧紧跟上,停住时比刚才离鲁联的距离更近了。
鲁联不止觉得脊背寒气直冒,他还感到从头发里溜出的冷汗珠子像个虫子似的爬进了后脖颈。
窗户玻璃里的倒影否定了鲁联的直觉和听觉,他的背后没有人,什么都没有。
鲁联真的感觉到了恐惧。不同一般的恐惧。
他曾是个刀头上舔血的人,多少生灵在他刀下变作鬼魂,所以他不相信也不惧怕什么脏东西。何况现在是青天白日的。
他曾经见过鬼,是在太湖边一座废宅中。秦先生又是烧香念咒又是画符洒血,最后从正厅前的台阶下起出一个骨头坛子,这就是他见到的鬼。如果秦先生早说出穴点,他几锹挖出坛子取出压在坛子下的镇宅宝贝不就完事了吗,要费那许多功夫干什么。
既然不相信鬼那又为什么恐惧?正是因为他知道跟在背后的不是鬼才恐惧。
此时的他宁愿背后真的是个鬼。如果不是鬼而是人的话,那这人比鬼要可怕许多倍。
鲁联的恐惧促使他继续往前迈动步子,他要离背后的东西远一点,他要找到一个对他有利的地方。
背后的声音始终跟着,并且在将他们之间的距离继续缩小。
鲁联突然意识到什么,背后的身形步法他真的非常熟悉,熟悉得就象他自己的身形步法一样。
鲁联的眼皮突突地一跳,没错,那就是他自己的身形步法,自己的背后怎么会跟着个自己。
鲁承宗转过假山石,他没看到鲁联。他看到的是往下的花荫小道继续拐弯儿了,拐进了假山底部的石洞。石洞口不高,人要低着头才能进去。洞里的路也很窄,刚够一个人通过。
鲁承宗是建宅的高手,他知道,苏州园子里都讲究叠石理水,水石相映,以构成园子的主景。那水且不说,就说这怪石、假山,苏州依临太湖,太湖产奇石,玲珑多姿,植立庭中,可供赏玩。宋朝往后更发展为叠石为山。石头本就形奇,叠石成山也要顺应石头本身的奇巧玲珑,所以虽然这假山洞口矮小,洞道狭窄,进去后两三步可能就是别有洞天。
但奇怪的是鲁联为什么没等他就自己先进去了。这样的假山洞内就算没坎没扣,单是凭借石头的造型和石块的空缕,那也是偷袭的绝佳场所。
他觉得鲁联莽撞了,唯一可庆幸的是他没听到遇险发出的信号。那么鲁联至少到现在还没出事。
鲁承宗将木提箱提起,护住胸前,另一只手持宽刃木刻刀,微曲双膝,迈小弓步往洞口闯入。他的这种步法可以不用低头进入洞口,而且两腿之间距离放大,一只脚尽量靠前。这种走法在《遁甲-无计篇》中叫做“壁虎倒行”。这样的好处是如果踩到什么坎面儿扣子,崩弦落扣的时候,人的身体还没到扣点,还有就是在必要是可以像壁虎弃尾那样舍腿保命。
鲁承宗走入了阴暗的假山洞口,就如同被一个怪兽的大嘴吞没了。
快走到雨檐和前廊的交接处时,鲁天柳回头望了五候一眼,五候不由地快走了两步,走近鲁天柳的身后。
等他们一起往前行时,前面的鲁承宗早已经拐弯了,进了前廊。他们也跟着拐过搂角进了前廊。
等他们进了前廊才发现,这廊道是个隔断廊,靠他们这一边半间房长度的位置有一道雕花梨木立壁。这立壁将整个前廊从此处分割成两段。他们这边一段很短,只有半间房。廊外是画圃,立壁左面的墙上不全是窗棂,有个小门,可以从这门进到楼里。这样的隔法看来是要把这段前廊做成一个过道。
他们依旧没看到鲁联和鲁承宗。因为这过道太短,他们肯定又拐弯进了楼里。于是两人快步跟上,走进了这座两层楼厅。
刚进到楼里,不知道是不是五候的朴刀杆碰了房门还是其他原因,那两扇花格漏门轻悠悠地虚掩上了。这花格漏门跟一般的不大一样,花格很少、也很靠上,只有整扇门上部的三分之一,下面整板部分反倒有一人多高。
柳儿和五候没有在意那虚掩上的门,他们在意的是楼里依旧没看到鲁承宗和鲁联。
这楼厅里很是阴冷,光线也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发霉的味道。这种味道在冬天的房子里很少可以闻到,除非这房子已经多年没有人居住了。楼厅里的家具很全,都是一些造型简练、工艺牢固的明式老家具。透过漏门花格照进来的斑驳光影落在这些家具上,让它们显得更加陈旧和古老。
只有家具,放置得中规中矩的几件客厅家具;却没有人,没有鲁联和鲁承宗,也没有秦先生从背后跟进来。
第五节: 弦音寻
(点绛唇)尽卷疑云,高宅临水动杀机。
暗尘不起。碧血凌波地。
小路未行,仿佛轮回道。
音如水。楼堂刃气,软语吴歌里。
“格里是偏厅,嗯吾到堂前间瞄瞄。”柳儿嘴里说的堂前间就是一般说的正厅或者堂厅。可这座楼是后院的一座独楼,应该是这园子的戏楼或者书楼,不是宅子的几进连房的正楼厅,所以就管它三开间结构的中屋叫做堂前间。
柳儿的话五候从来都只有听的权利,所以等鲁天柳已经从旁门进到堂前间好一会儿了,他还站在原地没敢动弹。那是因为鲁天柳没让他跟着。但他还是忽然意识到什么,回转身来,伸手去拉那已经虚掩上了的花格漏门。
秦先生明明看到鲁天柳和郑五候往前厅方向拐过来的,可是现在却瞬间不见了。他往回走过来,在这三开间的楼厅前站住。这座楼没有横匾,只是在正屋八门的两侧立柱上挂了一副对联:“一声唱媚满江河海,三杯茶香落日月星。”从这对联上来看,这里应该是个戏楼。是主人邀亲会友品茗听戏的地方。
他走到门口,看了看这八扇门都没搭扣。那么这门肯定是开着的,要么就是从里面栅住的。他打开藤箱,从里面拿出一个铜摇铃。这个和酒瓶差不多大的铜摇铃是个“摄魂死封铃”,什么意思呢?铜铃里的撞球是个固定死的空心球,这铃铛摇动是没声音的。不,应该是这铃铛摇出的声音人是听不见,只有鬼才能听见,少数一些具有特异听觉的动物也能听见。
铃口翻转过来的边沿是锋利的刃口,秦先生从来没觉得这刃口能派什么用场。他会些三脚猫的功夫,那是在龙虎山学法时。那些道士高兴时他教一招,你教一招拼凑起来的,他一直觉得自己是有本事的人,但在这方面他很有自知之明,他从没觉得这些是真正的技击功夫,用来教训教训地痞流氓也许还能凑合。下山时,老道士们也觉得对他有些说不过去,就送了他这么个铜摇铃,叫他在紧急时用这做武器,按“天师法”中收魂法的摇铃路数格击。可这法子他从没用过,不但这法子没用过,其他法子也没用过。他这辈子就没打过架。
他站在立柱旁,侧身把手伸出,用铜铃推了推最旁边的门,门没动。他横着移动了一步,又用铜铃推了推第二扇门,也没动。于是他又横走一步,准备再次推门。
“扑啦啦。”是羽翼扇动的声音。秦先生的耳朵和眼睛的余光告诉他,在往花房去的叉道口处,有团黑乎乎的东西一条直线般朝他飞过来。他身体赶忙一个斜侧,那东西从离他挺高的地方飞了过去,可是飞过的同时却丢下一些东西落在他的脖颈处。
秦先生站直身子,回身望去,飞过去的那团黑东西正扇动翅膀,在空中调转方向。空中调转方向时的速度是很慢的,这也就让秦先生看清了,那是一只黑色羽毛的鸟儿,黄嘴黄爪黄眼睛。他对鸟不是太懂,但他见过以前那些用鸟儿衔签算命的同行有这样的鸟,好像叫蜡嘴鸟。这种鸟的喙粗短而且厚实,坚固有力,特别能啄咬。它在空中的飞行也可以快速转换方向,很是随意和灵活。
其实秦先生对这鸟是真的不懂,不止他不懂,这世上还真没几个人知道这鸟。眼前这鸟叫瞿雎,是极具灵性的怪鸟。外相和蜡嘴鸟很像,实际上是有很多区别的,据说早已灭迹不见了。
《上荒禽经》有记载:沿水有鸟焉,其状如乌,喙、足、眼黄,善啄,喜食尸脑毒物,是名曰瞿雎。
蜡嘴,在秦先生的眼中他依旧是蜡嘴。它在空中已经掉过头来,再次朝秦先生直冲过来。秦先生这次是正面朝着那只扁毛畜生,所以他看得很清楚,这畜生是要啄他的眼睛。
对于这样的攻击武器和攻击形式,秦先生一时竟找不到对付的办法,只能还是一个弯腰低头躲过。可这次与第一次不一样了,它弯腰低头,那蜡嘴鸟竟然也随之下落低飞,他这一躲的幅度比第一次大,反倒只是险险地躲过。蜡嘴鸟是紧贴着他的头顶飞过去的,一直飞到往花房去的那个岔道口,轻巧地收翅落在一只平伸着的手背上。
一只洁白的手,修长的手指,优雅的手形,黄嘴黑毛的鸟儿落在上面一动都不动,手和鸟连在一处就像是一座温润的青田石雕。
只看得见手,却看不见人。架鸟的人被栏外的剑形假山石遮住了。
秦先生深吸了两口气,摸了摸蜡嘴鸟丢在他脖颈处的东西,湿湿的,黏黏的,一股冲鼻的味道。秦先生自嘲地笑了笑,他知道这是什么,鸟屎!这扁毛畜生倒还懂得以势取人,先不啄你,先拉你一头屎,恶心恶心你。
秦先生看着那手,他知道那是对家的人。对家的人出现了,就意味着除了已经知道你们来了,而且该布的坎都布了,该撒的扣儿也都撒了。现在到了各凭技艺本事的时候了,生死在两可之间,也在眨眼之间。同时,这也是最后的警告,怕死的话,现在走还来得及。
秦先生自嘲的笑一直就没有消失,并且笑着朝那只手缓步走去。他的呼吸开始急促起来。
《鲁班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