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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接上京昌到游艇俱乐部吃晚餐,里面闹哄哄的,几桌法国人大声喧哗,可尽管如此,一个气若游丝充满幽怨的声音却始终萦绕耳边,四下寻找,在餐厅一边的尽头望到一架三角钢琴,琴后一个身着当地服饰的老妇正神情落寞地弹奏着,她四肢黑瘦,脸却涂得惨白,嘴唇涂得火红,腮红似乎也是用同一支口红涂的,惨白的两颊各有个生硬的红圈,让她像个狂热的日本球迷。

为听清演奏,他们竖起耳朵,发现糟得令人咋舌,毫无节奏可言,与其说是在弹琴,不如说是在为没人关注自己的演出而赌气,只是粗暴地用枯枝般的双手在琴键上拍打。京昌说不该细听那琴音,让人心律不齐。其实琴音暂可不论,她不时唱上的那几句才让人无法忍受。京昌又说不该细听她唱歌,像谁吞了碎玻璃在鬼叫。

他们开始讨论这么气派的餐厅为何请她表演,何光猜她从前一定很有本事。黎成认为她在这里只是个陪衬,根本没人关心她的表演,餐厅只是花小钱找个人摆摆样子。他们唤来餐厅经理,问他那位老妇是不是很有名,经理恭敬地反问:“唱得是不是很糟糕?”他这么一问,反倒让大伙儿下不来台了,连连摆手,说挺好听的,很特别。经理是个老江湖,就坡下驴地说那老妇在西恩富戈斯是个明星,年轻时声如天籁,他还建议他们去买张她的光碟。经理告辞后,他们一致认为之所以她表演得这么差劲,不是老了就是在赌气。饭后他们来到钢琴旁,老妇中断了之前火气十足的表演,为他们重新弹奏。一段轻快的钢琴前奏过后,一副难以言喻的美妙歌喉勾走了他们的魂,到现在吕伟还记得那首歌的曲调和名字“西恩富戈斯的夜”。

一章结束,他们买走了录有那首歌的光碟。之后在古巴和智利开车的时候将它反复播放。回国后艾文借走了它,一直没还。

同一晚,艾文告诉女雕塑家他到墨西哥城了,在这里等她。次日中午,克里斯蒂说画闷了,想叫他出去喝点东西,他同意了。

克里斯蒂把他带到一个小咖啡馆,聊天气,聊艺术,墨西哥人热爱艺术,这点艾文不是才知道。他讲起这次为什么来墨西哥,告诉克里斯蒂要去复活节岛给朋友当证婚人,他介绍着那对来自中国的新人,可克里斯蒂似乎只对他到过的那些地方感兴趣。一杯咖啡喝了两个小时,二人都没尽兴,于是乘出租来到市中心一家历史悠久的餐厅。

克里斯蒂还带他去见自己的朋友,都算有文化的年轻人。比起对美国人感到无比纠结的古巴人,墨西哥人从不掩饰对美国人的好感,加上艾文风趣幽默见多识广,于是大受欢迎,为此克里斯蒂更乐意将他介绍给更多朋友。

那段日子,艾文和克里斯蒂还有她的朋友常坐在洒满阳光的路边咖啡馆天南海北地聊,聊美国的经济,聊美墨边境时常发生的血腥罪案。墨西哥的负面新闻全由克里斯蒂的墨西哥朋友聊起,每次聊到这些,艾文就转口,表示惊讶于墨西哥城文化氛围的浓厚,书店画廊林立。说到这些,在座的墨西哥人都会扬扬自得地摇头,说这不算什么。见他们这副模样,艾文不免想到接触过的中国人。想到这里他就会提到在中国的见闻,可那些墨西哥人对中国完全提不起兴趣,就像从前他在中国人面前聊起墨西哥一样。那些墨西哥人对美国了如指掌,可一谈到古巴或其他地方就像呆子一样全然不知。

最初艾文还为认识新面孔兴奋,可没几天就厌了。有天他忍无可忍,对克里斯蒂说不想再见她的朋友,他更希望和她独处,克里斯蒂说还以为他乐在其中;他说,有你在才乐在其中。于是他们回到了第一天共进午餐的地方,阅人无数的服务生认出了他们,将他们安排在一个私密的位子。

从餐馆的大灯熄灭到蜡烛燃起,那顿饭吃了很久。几杯酒后,克里斯蒂开诚布公地告诉艾文,她是房主的情人,那房子是房主众多房产之一,房主偶尔回来过夜,然后消失很久。艾文略感失望,克里斯蒂便急着说她需要房主的帮助,他帮她联系画廊,她的画才能展览,他提供场地,她才有地方画画。她望了望艾文说,尽管如此,她从来不要他的钱,她只是通过管理旅馆自力更生。艾文说并没什么区别。

许久,艾文问:“你们怎么认识的?”

“那时我还是个学生,他说欣赏我的才华,愿意帮我成为一个优秀的艺术家。”

艾文暗笑:“你就这么肯定?”

“我其实不必告诉你这些,你只是个房客。”

“对,我只是个房客,一个正在和你吃烛光晚餐的陌生人。”

“知道我为什么告诉你这些吗?”

“因为我是个房客,房客的共性就是终究会离开,带走那些和自己毫不相干的秘密。”

克里斯蒂低下头,微微摇了摇。许久,“你结婚了对吗”?

艾文明白了她想说的。

“咱们走吧。”

一路无语。

艾文把克里斯蒂送到三楼门口,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在床上,给何光去了电话,他说很确定克里斯蒂喜欢上了自己,而且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带她走,去美国,去中国,去复活节岛。

他说女雕塑家说的没错。

通话结束,何光说艾文似乎要跟那个看房姑娘私奔,京昌大叫:“他怎么能这样?看房姑娘是我的!”

《三个胡安在海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