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八

如果它果真押韵,这首诗完全就可以在此结束了。这里有语音上的终结感,还有“呜”(oo)音中包含的那种用人声传达出的遥远威胁。

但此诗仍在继续,并不仅仅因为这是一首无韵诗,一首德语诗,或是因为出于结构方面的考虑还需要一个结局,尽管这两个因素已足以说明问题。此诗仍在继续,因为里尔克还有两件事情要做。第一件事情完全是个人的,第二件事情则属于那则神话。

先说他个人的事情。我们在这里步入推测的幽暗领域。首先,我认为,“她懵懵懂懂,轻声问:‘谁?’”(she took in nothing, and said softly:Who?)这一句是建立在诗人个人体验的基础之上的,这一体验就是——怎么说呢——情人的疏远。实际上,这整首诗均可被解释为一个隐喻,暗指一对有情人各奔东西,提出分手的是女方,渴望破镜重圆的则是男方,这个男人无疑就是作者的第二自我[24]

可以用来驳斥这种阐释的理由有很多,其中一些已在前文提及,其中就包括我们这位作者表现出的对自我美化的恐惧。不过,这种阐释也不应被完全排斥,这恰恰因为他意识到了这样一种可能性,或者因为我们无法排除另一种可能性,即他俩分手的原因在于男方。

因此,假定这里的确有某种个人体验因素,之后我们便能再进一步,想象一下女主人公在这首诗中说话方式的特殊语境和心理内涵。

这不难想象。请把自己想象成一个被爱人抛弃的人,想象一下,比如说在一个雨夜,你在分手很久之后偶然路过你昔日爱人的家门,你在那个你十分熟悉的门洞前停住脚步,按响门铃。想象一下,比如说,门禁里传出一个声音,问你是谁;想象你像这样答道:“是我,约翰。”再想象一下,那个你熟悉到了极点的声音却向你递过一个轻柔的、苍白的回答:“谁?”

这个时候的你与其说感觉到自己已被完全遗忘,不如说是意识到自己已被取代。在你此时所处的境地中,这可能就是关于“谁?”的一种最糟糕的阐释,而这可能正是你打算接受的阐释。你究竟是对还是错,这则是另一个问题。但如果你最终发现自己写了一首诗,主题就是分手,或者就是人类所能遭遇的最糟的东西,比如说死亡,这时你就会从你被人取代的体验中汲取情感,来为它添加上所谓的个人色彩。再想想你在被别人取代的时候,很少知道取代你的人究竟是谁,这么做就更有理由了。

《悲伤与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