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全是睾丸酮和催产素惹的祸

哈佛大学进化动力项目(Program for Evolutionary Dynamics)的特伦斯·伯纳姆(Terence Burnham)做了一次有关睾丸激素和谈判的实验,引起了大量的讨论。

它是一场最后通牒博弈,每名提议者有40美元可供分配。按要求,他们可以选择自己留15美元(另外25美元给响应者)或留35美元(另外5美元给响应者)。这就强迫提议者要么表现得比自己本心里更慷慨,要么显得过于吝啬,以致遭到对方的否决。这一实验还有其他一些新奇的改动:所有参与者均为男性,都要提交唾液样本,测试睾丸酮含量。这么做,伯纳姆就可以分析睾丸酮水平对博弈行为的影响了。

7名归类到睾丸酮水平高的响应者,5人拒绝了侮辱性的5美元分配提议。其他的19名男性,睾丸酮水平处于平均值或偏低,只有1人拒绝了5美元的提议。投反对票的人里,高睾丸酮者占了80%。

这样的结果极具煽动性,因为否决权是最后通牒博弈的情绪核心。其他的一切不过是靠逻辑推动的。提议者表现“慷慨”,是为了保证自己不遭否决。博弈中的性别差异或许反映出了一种常见的信念:女性行驶否决权的可能性较小。每当人们设定价格,类似的行为也就运作起来。谈判者怒气冲天地离开谈判桌,对面街区那个愤怒的伙计跑去取消了有线电视,因为他们提高了他的费用;抗议税收过高的人,为打官司付出的律师费比税款高得多,很快就把自己拖得破了产……这些都是响应者行使否决权的活生生的例子。究其根本,他们是对价格敏感的消费者,宁肯自己付出高昂的成本,也要拒绝过分的高价。这样的人,通常是男性。

伯纳姆认为,响应者否决出价,是为了避免显得太顺从。纵览人类进化史,金钱、逻辑和公正等概念是后来才出现的。最后通牒博弈和现实世界价格设定中看到的情绪行为,有可能立足于更基本、更生物性的动机。在市场社会里,金钱是社会主导地位的媒介,是“雄性带头大哥”打动配偶的一种方式,它仪式性地削弱竞争对手。说一个支付太高价格的男性“被搞定了”(gets screwed),显然不是什么巧合。

光是威胁要否决,就能起到一定的阻慑作用,故此它也影响着实际行驶否决权的频率。人人都不太愿意发起不公平的出价、设定不公道的价格,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可能会吃不了兜着走。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睾丸酮水平高的少数人帮助创造了我们的价格世界。

睾丸酮决定着男性的性发育和两性情欲。它在社会主导行为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睾丸酮中毒”这个表述证明了,大众普遍相信雄性荷尔蒙太多会导致冲动、不当的侵害。但对这一观点的怀疑也是古已有之的。大多数实验都是在动物身上完成的,而对人类的研究偶尔会卷入性别政治话题。有人担心,把睾丸酮和攻击性联系起来,是为男人作出不可原谅的行为找借口。(另一种观点说,它为“男人就是猪头”提供了科学证据。)

在动物和人类身上,睾丸酮主要跟面对他人挑衅所做的进攻反应存在联系,跟主动挑起事端的联系并不明显。瑞士研究者在20世纪80年代做过研究,没有找到证据说明睾丸酮水平高的年轻人爱挑起事端,跟其他男孩打架。但他们同时发现,这类年轻人确实更容易跟教师顶嘴。

有人做了这样的实验,在最后通牒博弈里给受试者注射睾丸酮。“基本上,我们是在研究里创造了雄性带头大哥”。克莱蒙研究大学神经经济学家保罗·扎克(Paul Zak)说。注射睾丸酮的作用跟天生睾丸酮水平高一样,它令受试者更可能否决对方的低出价。

哈佛大学心理学家埃琳娜· 科里(Elena Kouri)和同事们设计了一种博弈。

每名参与者单独坐在一个按钮前面。研究人员告诉他们,按下按钮,就可以减少付给看不见的伙伴的金钱数额。他的合作伙伴面前也有类似的按钮,他可以采取报复行动,减少当事人的回报。这样一来,博弈就跟核僵局差不多了。谁都不应该首先按下按钮。

为了让事情变得更有意思,科里的研究小组告诉受试者,他们的合作伙伴按下了按钮。注射了睾丸酮的受试者更倾向于采取大规模的报复行动,反复按下按钮。不过,较之安慰剂组,睾丸酮组并不见得更容易首先按下按钮。

社会主导地位是一件相对的事。雄性带头大哥就是比周围其他雄性拥有更多(女人、金钱、权力)的人。绝对数字并不那么重要。两头雄鹿争夺一头雌鹿,贪图的并不是什么双赢结局,而是要比其他雄性做得更好。把这一点放到最后通牒博弈的背景下:要是对手得到 95%,你赢到一毛钱是没好处的。双方什么都得不到,这样反倒更好。睾丸酮推动的就是这样的看法。

有个笑话这样说道:在北方的树林里,一名猎人穿上了一双昂贵的耐克跑鞋。“嘿,干吗穿跑鞋呀?”同伴问。

“免得我们碰到大灰熊,”那人说。

“你觉得你能跑过熊瞎子?”

“我用不着跑得比熊快,”跑鞋男解释说,“只要跑得比你快就行了。”好吧,你正要去跟人谈价格,你对自己的攻击性有多强想必很清楚。那么,了解对方那家伙的睾丸酮水平会有点帮助,对吧?看看他的无名指,你兴许能得到些线索。

戴没戴结婚戒指。研究显示,已婚男性的睾丸酮水平比单身男性要低。

比比他的无名指和食指的长度。无名指跟食指的长度比,是由产前对雄激素(这一激素决定了胎儿的性别)的接触量所决定的。新近有大量研究指出,无名指比食指长的男性,擅长竞技体育和做交易,在最后通牒博弈中拒绝低报价的可能性更高。剑桥大学约翰·科茨(John Coates)领导的研究小组检验了金融交易员,发现无名指跟食指的长度比和交易成功率存在联系,睾丸酮和交易成功率也存在联系。

大体上可以这么说,在棘手的谈判里,要是对方的无名指比食指短,又戴着结婚戒指,那你的运气是再好不过了。

不少激素是以阴阳成对的形式出现的。对价格决定来说,睾丸酮似乎是跟催产素配对的。1953年,文森特·迪维尼奥(Vincent du Vigneaud)分离出了催产素,这种激素是在分娩和哺乳期间自然分泌的。它有助于促成母子之间建立起直接的感情纽带。男女两性都会产生催产素,和睾丸酮一样,它引起行为,也影响行为。在进行性交和其他亲密活动时,催产素水平会提高。在实验中为受试者注射催产素,能增加金钱决定中的信任行为。

“神经经济学”(neuroeconomics)这个术语,据说是保罗·扎克提出的。他发现,在最后通牒博弈里注射了催产素的参与者,慷慨程度有大幅提高。2007 年,他和安吉拉·斯坦顿(Angela Stanton)、希拉·阿曼迪(Sheila Ahmadi)共同做了一次实验,注射了催产素的提议者开价多了21%(安慰剂组的开价平均为4.03%美元,催产素组则为4.86美元)。

催产素不影响响应者可接受的最低报价(跟睾丸酮不一样)。扎克的研究小组还尝试了独裁者博弈,发现催产素对其没有明显影响。他们的结论是,催产素影响战略性的金钱决定,也就是当事者务必要考虑自己行为会给对方造成怎样感受的决定。当催产素水平高的时候,提议者的同情心更强,这成了慷慨做法的幕后推手。

扎克早在高中生时代就对价格决策发生了兴趣。他当时在圣巴巴拉城外的一处加油站工作,有顾客走进来说,他在洗手间的地板上发现了一串珍珠项链。不久,电话铃响了,打电话的人说他掉了一串珍珠项链,那是他买给妻子的礼物。扎克告诉他,项链找到了。太好了,那家伙许诺要给两百美元的奖励。他半个小时里就赶过来。与此同时,捡到项链的人说自己要参加一场重要的面试,必须离开。他同意与扎克对半分奖金,一人一百。扎克答应了,从收银机里拿出100美元,换回了项链。不用说,“丢失”项链的家伙根本没现身。这串项链只值两美元。这出“最后通牒博弈”也叫做“凑份子骗局”,是史上最古老的骗术之一。

在评估受扎克研究启发而出现的一些产品时,有必要把这个故事记在脑袋里。网络零售商现在会向指望拿下更划算交易的推销员叫卖催产素喷剂。(当然,扎克跟这类产品是没有任何关系的。)有一种这样的喷剂,美其名曰“信任液”,卖 49.95美元,只够用两个月的(“如达不到效果,保证全额退款!”)。该网站罗列了五花八门的证明信,有一封信是一名酒保写来的,他说这种喷剂让他的小费翻了5倍。网站上的建议如下:

· 销售人员如何使用信任液;

· 每天早晨洗澡后使用信任液;

· 和你喜欢的古龙水或香水一起使用;

· 在整整一天里,无味的催产素将从你身上释放出来;

· 在销售会议上发挥你的正常表现,看看潜在客户会有多么渴望从你那儿买东西。他们不会怀疑自己,只是莫名地受了你和你产品的吸引;

· 你会向潜在客户和现有客户寄送答谢卡吗?往信封上喷一些信任液,见证奇迹的诞生。尽管人们闻不到它,但信任液却提高了他们对你的信任。

照我猜,催产素在最后通牒博弈里的影响如此巨大,恐怕没有几个研究人员会怀疑它也会影响商业决策。喷剂的这部分宣传并不见得疯狂。疯狂的是把它当成产品卖。扎克在实验里是把40国际单位[1]的催产素直接喷进了受试者的鼻腔。想想看,要是你这么做,该怎么向大老远赶来的客户解释呢?卖信任液的商家暗示你可以把它当成召唤金钱的香水使用。事实并非如此。催产素并非挥发性质的。往自己的身上喷,或者往答谢卡上喷,并不会对别人造成多大的影响。大部分的建议用法,对使用者本身的影响要大于那些毫无戒心的“受害者”。要是喷剂真的管用,使用者本人必定是头一个受它影响的,没准儿慷慨得连内裤都会想要送给别人呢!

[1] 所谓的国际单位(I.U.)是评估维生素A和D两种营养素含量的计量单位。1微克视网醇当量=1微克视网醇=6微克β-胡萝卜素=3.33国际单位视网醇=10国际单位β-胡萝卜素与其它维生素A先质(1 000微克=1毫克 通常市售β-胡萝卜素一颗约15mg即25 000IU维生素A);1微克的维生素D相当于40国际单位。——编者注

《无价:洞悉大众心理玩转价格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