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攻发生在夜晚,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叛匪离卡玛托只有五 十英里路,但我们没有听到一点风声。他们进了村,像是从天 而降。
时间大约是晚上八点,人们正在做最后一次礼拜。领拜的伊 玛目毫无警觉,等他们反应过来,为时已晚。伊玛目面朝东方站在 众人之前,铿锵有力地诵读经文。诵经一旦开始,任何人不得讲与 祷告无关的话。我那天晚上没去清真寺,卡洛科去了。他说大家 一发现叛匪进村,立刻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清真寺,把领拜的伊玛目 一个人留在那里。有人小声告诉他,但他不理睬。叛匪捉住他,要 他说出人们藏在森林的哪个方位,伊玛目拒绝了。他们把他的手 脚用铁丝捆住,绑在柱子上点了天灯。大火把他烧死了,但没烧成 灰。烧剩下来的尸体扔在村里的场院上。卡洛科说他藏在附近的 树林里看到了一切。
叛匪进时,朱尼尔在露台的房间里。他们在里面睡觉,我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台阶上。事发突然,我来不及回去找他,一个人跑 进了森林,倚着树睡了一夜。早晨,我找到了卡洛科,两人一起回 到村里。卡洛科所讲的伊玛目的尸体还在场院里。看到他浄狞的 牙齿,可以想见当时他有多么痛苦。房屋全都化为灰烬。一点生 命的气息也见不到。我们到森林中去找朱尼尔和朋友们,但哪里 也找不到。我们碰上了熟悉的一家人,他们让我们藏到沼泽地旁 边的矮树丛中,我们跟他们一起待了两个星期。这两个星期漫长 得像几个月。艰难度日的时候,我急切地想未来会有什么情况发 生。这种疯狂局面会有尽头吗?除了藏身在森林里,我还会有其 他出路吗?我想念朱尼尔、吉布里亚、塔洛伊和卡利兽。他们躲 过了这次进攻吗?亲人,朋友,所有人都离我而去。我还记得全家 搬到莫格布维莫时,父亲搞了一个仪式,祝贺乔迁新居。他邀请了 我们的新邻居。在仪式上,父亲站起来说:“我祈求真主和祖先保 佑我们全家人永不离弃。”他的目光扫过我们。母亲怀里抱着小 弟弟,我和朱尼尔站在一边,嘴里含着太妃糖。
一位长者站起身,附和父亲的话:“我祈求真主和祖先保佑你 全家人永不离弃,即便有人进入冥界,也相守如一。真主保佑家庭 和社区。”老人将双手摊开,伸向空屮。父亲站到母亲身边,又招 呼朱尼尔和我靠近些。我们靠在一起,父亲双臂搂着我们,众人鼓 起掌来,摄影师抓拍了几张照片。
我用手捂住眼睛,止住泪水,祈望与家人能重新团聚。
每隔三天我们到卡玛托去一趟,看看人们是否已返回,但每次 都扑空,连一点生命存在的迹象都没有。村子寂静得令人恐惧。 风吹时,茅屋顶摇摇欲坠,令人惊悸,感觉好像我的灵魂在体外游 荡。这里见不到任何活物的足迹。连蜥蜴都不敢爬过村子。鸟儿 和蚰蚰也没了叫声。我的脚步声比心跳声还响。进村时我们带着 扫帚,返回藏身处的时候就把脚印扫掉,以免被人跟踪。我和卡洛 科最后一次回村的时候,看到野狗在撕咬伊玛目的尸体。一只狗 叼着他的胳膊,另一只叼着脚。空中有秃鹫盘旋,伺机俯冲下来分 食尸肉。
天天生活在恐惧中,我感到很压抑。似乎整天都在等待死神 到来,于是我决定离开,找个至少还算平安的地方。卡洛科害怕离 开。他觉得离开了森林就意味着走向死亡。他决定待在沼泽地。
我没有什么东西可带,口袋里装满橘子,系紧破运动鞋的带 子,就算准备妥当了。跟众人告别后,我向西走去。一离开藏身 处,我就觉得像是被悲伤的气氛笼罩着。霎时间到来的伤感让我 忍不住哭起来。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对未来的恐惧。 我在路边坐了一会儿,等到眼泪干了,才继续赶路。
我走了一整天,路上役见到一个人,路过的村子里也没见有 人。路上没有脚印,只能听到我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我从早走到晚,五天里连一个人也没见到。晚上,我睡在空无 一人的村子里。每天早晨,我决定自己走哪条路,从而也决定自己的命运。我的想法是不走回头路。随身带的橘子第一天就吃完 了,在住宿的村子里我又找到了更多的橘子。有时候,路过木薯 地,我就挖些木薯来生吃。很多村里还能见到椰子树。我不知道 怎么爬上去。我试过,但不成功。直到有一天我来到一个村里,饥 渴交加。那里除了椰子树,别无所有。椰子松松垮垮地吊在树上, 像是在逗弄我,看我能不能摘到。令人难以相信的是,我哧溜一下 爬了上去。爬到树顶采椰子时我才意识到自己还从未有过爬椰子 树的经验。我又快速地爬下来,四处找东西把椰子砸开。运气不 错,我找到一把旧刀,劈开了椰壳。吃完椰子,我找了个吊床,躺着 休息了一会儿。
休息后站起来,我觉得自己体力充沛,就想再爬到树上去采几 只椰子路上吃。但根本就不行。连树的一半都爬不到。我尝试多 次,一次比一次爬得低。我好长时间没笑过了,但这一次却让或笑 得止不住。这样的经历,真可以写一篇科研论文。
第六天,我终于见到了人。我刚刚离开昨晚睡觉的村子想再 找另一个村子,这时听到前面有说话声。声音随风传来,忽高忽 低。我离开小路,轻手轻脚慢慢走,以免踩到干树叶上发出响声。 我躲在树丛中观察说话者。共有八个人,在坡下河边。四个男孩 子,大约十二岁——正是我的年纪——两个女孩子,一个男人和一 个女人。他们正在游泳。看了一会儿,我确信他们不会伤害我,就 走下去也想游个泳。为了不使他们受惊吓,我重新回到路上,朝他们走过去。
那个成年男人第一个看到了我。“喂,你好,先生广我跟他 们打招呼。
他打量着我的笑脸,一句话也不说。我想他可能不懂克里奥 语,我又用曼迪语问候他。曼迪语是我的本族语。
uBu-xvah. Bi ga hum ye na. w他仍然没回答。我脱掉衣服 跳进河里。我从水里钻上来时,他们都不游了,但仍待在水里。那 个男人肯定是父亲,他问我:“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他是曼迪 人,克里奥语他也会说。
“我是马特卢章镇的,我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我抹掉脸上 的水,又说:“你和家人要去哪里?”他装作没听见,没回答我的问 题。我又问他知不知道去邦特最近的路怎么走。邦特是塞拉利昂 南^的一个岛,据说是那时候最安全的地方。他告诉我只要朝着 大海的方向走,一定会碰到知道去邦特的路的人。从他说话的声 调我听得出他不信任我,不喜欢我靠近他们。我看到几个孩子和 那个女人脸上满是狐疑。见到这几张脸,我感到很高兴,但同时又 非常失望。战争破坏了人们交朋识友的快乐,连一个十二岁的孩 子都得不到信任。我爬上岸,谢过那个男人\',朝着他给我指的通往 大海的方向走去。
,遗憾的是,在那段日子里,为我提供过食宿的村庄,大多数我 都不知道名字。那里没有人可问,那个地区也没有写有村名的 标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