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迭兴阿、塞、年、隆诸狱

第一节 分化瓦解允禩、允禵集团

康熙死的第二天,尚未正式即位的雍正办了几件大事。任命贝勒胤禩、十三阿哥胤祥、大学士马齐、尚书隆科多四人为总理事务大臣,他说居丧期间,心绪不宁,因此臣下“有所启奏诸事”,除藩邸事务外,“俱交送四大臣,凡有谕旨,必经由四大臣传出”,以便把各种事情有条不紊地办好。总理事务大臣,位尊权重,自应是新朝的核心人物,应是先朝的元老重臣和新君的亲信。雍正与胤祥情谊最笃,上台受隆科多拥护最力,命他们为总理事务大臣,顺情顺理。任用政敌胤禩及其追随者马齐,是一个大的战略决策。同日封胤禩、胤祥为亲王,胤礽的儿子弘晳为郡王。十二月十一日,赐胤禩爵号和硕廉亲王,胤祥和硕怡亲王,胤祹多罗履郡王,弘晳多罗理郡王。同月命胤禩兼管理藩院和上驷院,雍正元年(1723年)二月改兼管工部。

雍正优待胤禩的亲属,任用了一些他的支持者。雍正赐胤禩的儿子弘旺贝勒衔,荣誉之高,在诸皇侄中,是弘晳外所仅见的。胤禩的母舅噶达浑,康熙并未因胤禩及其母良妃而把他放出辛者库,雍正为照顾胤禩,削其贱籍,放为一般旗民,赏赐世袭佐领世职,并擢升内务府总管。被康熙指斥与胤禩勾结的贝子苏努,雍正在乃父死后的第五天,将他晋爵贝勒,不久把他的儿子勒什亨委署领侍卫内大臣。佛格,原系闲散宗室,与胤禩关系密切,元年(1723年)年初,雍正用他为刑部尚书。贝勒满都护,雍正命他总理事务处协同行走。佟吉图,胤禩管内务府广善库时的司官,因之交厚,后退职居闲,“自云藏器待时”,意在为胤禩异日效力。雍正即位,说他“才具可用”,擢为山东按察使,很快升布政使。胤禩和他的一些追随者,在政敌当权下,反倒加官晋爵,似比在先朝还要得意,一部分人因而弹冠相庆。胤禩晋王爵,他的妻子乌雅氏的亲戚来祝贺,乌雅氏说:有什么可喜的?不知道哪一天掉脑袋哩!胤禩本人也对朝中大臣说:“皇上今日加恩,焉知未伏明日诛戮之意?”又说:“目下施恩,皆不可信”。胤禩夫妇储位斗争的当事人很明白,政敌不会饶过自己,现在的“荣宠”,正是未来的开罪把由。他们的担心并非是多余的。雍正在继位初期,采取的是拉拢胤禩本人及他的集团中一部分人的政策。

雍正对胤禵是另一种态度。任用胤禩为总理事务大臣的当天,下令召胤禵回京。雍正说:皇考的丧事,若胤禵不能亲临,恐怕内心一定不安,为了他,还是让他急速回来吧。随即命辅国公延信驰驿赴甘州军营,管理大将军印务,行文川陕总督年羹尧协理军务,延信未到之前,命平郡王讷尔苏署理大将军事。十二月十七日,胤禵到京,未到之先,行文奏事处,请示先拜谒大行皇帝的梓宫,还是先庆贺新君的登极,雍正命他先谒梓宫,他径赴景山寿皇殿乃父灵柩前哭拜。那时雍正也在那儿,胤禵望见了,正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本来江山大有希望,不想今日屈为臣子,只得含愤忍辱远远地给皇兄叩头,但情绪极坏,无论如何也不向皇帝表示祝贺和亲近。雍正为示大度,向前将就他,他还不动弹,侍卫蒙古人拉锡见此僵局,连忙拉他向前。待到离开皇帝,胤禵就责骂拉锡,又到雍正面前,控诉拉锡无礼:“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乃掳获下贱,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明是攻诘拉锡,实是向雍正抗议。雍正说他“气傲心高”,确是不假。雍正对他毫不容情,取消他的王爵。据朝鲜于康熙六十一年(1722年)派到清朝贺冬至使李混、副使李万选的见闻报告,说宗人府与十四王有事置对,这件事的记录,由宗人府钤印公布过,当初的本子封面最高处,有朱笔写的“旨:胤祯削去王爵,仍存贝子”十一字。雍正只给胤禵保留了他最初所得的封爵。

元年(1723年)三四月之交,雍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景陵享殿,传旨训诫允禵,允禵不服,允禩怕事闹大,令允禵跪受,允禵才接受了。事毕,雍正返京,留允禵看守景陵,谕令副将李如柏,若允禵要去陵寝,除大祀外都不准行,实际把他囚禁了。雍正在送灵时,传问允禵家人:昔日允禵在军中,听说专好吃酒行凶?家人雅图、护卫孙泰、苏伯、常明等回奏没有这些事,雍正恼怒,命将他们永远枷示,他们十六岁以上的儿子也行枷号。在允禵府中教书的天津监生徐兰,亦以其人不端,逐回原籍,交地方官收管。允禵的属人随着主人遭了殃。

康熙去世,雍正生母德妃自然晋为皇太后,雍正拟给她上徽号“仁寿皇太后”,请她从原来居住的永和宫迁到皇太后的宁寿宫,她一概以在丧中而不接受。她生有三子,皇四子、皇十四子及皇六子胤祚,胤祚六岁殇逝,老四和十四子都有得皇位的可能,这是她的喜事,然而这两个又是誓不两立的冤家,叫做母亲的真难相处,大儿子如此欺负小儿子,有心要照顾小的,大的不答应,小的又倔犟,不妥协。恐怕她够伤心的了,尤其是将允禵拘禁于景陵,想见也见不到,能不愤懑吗?遇此不可变易的景况,身体自然会出毛病。据《清世宗实录》记载,元年(1723年)五月二十二日未刻(13—15时)得病,次日丑刻(1—3时)死亡。从病到死,不过十几小时,实系暴卒。当时允禟太监何国柱等人说皇太后是自杀的:“太后要见允禵,皇上大怒,太后于铁柱上撞死。”允禩太监马起云说:“皇上命塞思黑去见活佛,太后说何苦如此用心,皇上不理,跑出来,太后怒甚,就撞死了。”一说为允禵事,一说为允禟事,有矛盾,而他们是雍正政敌的太监,也可能造作谣言,诋毁雍正,但不管怎样,太后的死,总有可疑的地方。以德妃贤德的为人而论,撞死的话是给康熙、雍正难堪,不会做得出来,她的死可以视为积郁难抒,活活气死的。皇太后的死,对雍正是严重打击,在闽浙总督满保奏折朱批:“前皇考大事朕已精疲力竭,不料大事接踵而至,朕纵奋力,亦已力不可支”。雍正以慰皇妣在天之灵为名,封允禵为郡王,仍囚系在景陵。不久,他的福晋患病故世,雍正给她指定葬地,允禵以风水不好不高兴,允禩劝他才接受了。允禵遭此种种打击,悲愤交集,奏称“我今已到尽头之处,一身是病,在世不久”,还是那种不服失败的劲头。

雍正对允禟更不客气。康熙大事出来,允禟生母宜妃正在病中,急忙坐在软榻上奔向灵堂,她原受康熙宠爱,这时也顾不上多想,竟跑到德妃的前面,雍正见了自不高兴。她见雍正时还不识时务,摆出母妃的架子,雍正更不畅快,十二月初三日,说她的太监张起用违禁做买卖,发往土儿鲁耕种,允禟太监李尽忠发往云南极边当苦差,太监何玉柱发往三姓给穷披甲人为奴,籍没他们的家产,如果不愿往边地,就命自尽,但仍把骨头送往发遣之处。同月,将代替允禟料理家务的礼科给事中秦道然逮捕,雍正说他仗势作恶,家产饶裕,命追十万两送甘肃充军饷。秦道然是无锡人,两江总督查弼纳秉命清查,他的所有家产不值一万两银子,因命监禁追究。雍正对允禟本人异常蔑视,说他“文才武略,一无可取”,是乃父的“无足数计之子”,但也不放过他,就以允禵从前线回来军中需人为名,命允禟前往西宁。允禟知道这是发配他,推说等过了父皇的百日冥辰前往,后又说等送了陵寝起程,雍正不容延宕,迫令速行,遂于元年(1723年)到了西大通(今青海大通县东南)。年羹尧将城内居民迁出,加派兵丁监视允禟,雍正指示他留意士兵动态,不要叫允禟收买了去。允禟到西大通后,就奏请回朝,雍正批“知道了”三个字,不置可否,暗中指示年羹尧不放他回京。允禟遣人到河州买草,踏看牧地,本是寻常细事,宗人府却于二年(1724年)二月奏参他“抗违军法,肆行边地”,议将其贝子革去,实是欲加之罪了。

雍正对敦郡王允䄉也很讨厌。元年(1723年),哲布尊丹巴胡土克图到京师拜谒康熙灵堂,寻病死,雍正命送其灵龛还喀尔喀,让允䄉齎印册赐奠,允䄉不愿离京,先称无力准备马匹行李,及至出发,行到张家口外,不肯再走,宣称圣旨叫他进口,遂在张家口居停。雍正见此光景,故意刁难允禩,命其议处,允禩要求行文允䄉,让他继续前进,但责罚不行谏阻的长史额尔金。雍正说允䄉既不肯行,何必非要他去,额尔金的话他原不听,处分有什么必要,命允禩再议。允禩就请求把允䄉的郡王革去。而这时允䄉安然地住在张家口,亦不差人请罪。雍正就将他革去世爵,调回京师,永远拘禁。又查抄他的家产,得金银六十多万两,金银器皿及土地房屋的价值,还不在这个数内。

雍正崇爵待允禩,囚系允禵于遵化,发遣允禟于西北,拘禁允䄉于京城,把他们分散各地,使他们联络不便,动辄得咎。给他们的待遇明面上不一样,实则都在雍正的股掌之中,日子都不好过。雍正封允禩,是把他套在自己驾驭的马车上,不得脱缰。他是集团的首领,影响大,抓住他,就易稳定他的集团,使他们不至于起来造反。允禵也是首领,但在康熙季年嗣位呼声远远高过允禩,雍正即位之初,他的影响比允禩大,号召力强,雍正对他不能优遇,否则人们可以乘机向他靠拢,倒会使他发展势力,不好收拾,故以打击为妙。允禟之母健在,地位原尊贵,在宗室中有一定威望,她的儿子不能不防,否则母子结合,致干政乱。允䄉不是该集团的最核心人物,严厉处置,既不会引起事端,倒可杀鸡儆猴,使那些非核心的人有所畏惧而不敢死心塌地追随他们的首领。雍正对允禩、允禵集团采取的是分化瓦解、有打有拉、各个击破的策略,实行也较成功,在即位初期的一年多的时间里获得初步胜利。

雍正对政敌只是拘系,并不像后来那样杀戮,这是他继位之初客观形势造成的——他不敢杀。他经常责备兄弟们“任意妄行,惟欲朕将伊等治罪,以受不美之名”。“廉亲王之意不过欲触朕之怒,必至杀人;杀戮显著,则众心离失,伊便可以希图侥幸成事。”雍正说他不上当,“断不使伊志得遂”,因而对他们曲加优容。这种顾虑,使他对政敌的处置不得不慎重,不敢恣意而行。如考虑处理允禟的女儿和外孙时,想拆散其母子,但小孩特小,容易夭折,他怕因此“招许多闲议论”,思之再三,决定不下,就暗中征求年羹尧的意见。就这样也招致了很多议论,说皇帝“凌逼弟辈”,惩治一些人是“报复私怨”。翰林院检讨孙嘉淦公开上疏,要求皇帝“亲骨肉”。雍正对善意的建言与恶意的攻击区别对待,提升孙嘉淦为国子监司业,以示鼓励,对攻击者大加威胁,说若再这样,将“启朕杀人之端”。

雍正用软硬兼施的手段对待允禩一伙,占于主动地位,这是因为他是最高统治者。但这种位置也有不利的因素,皇帝在明处,要防制臣下的暗算,特别是雍正继位的特殊情况更易出事。雍正清楚地认识到,多年的储位之争,人们斗红了眼,为达到目的,不惜采取一切手段,他说以乃父之“圣神,犹防允禩等之奸恶,不能一日宁处”,而诸兄弟与父皇是父子关系,同我只是兄弟关系,兄弟视父子相去远甚,昔年父子至情,兄弟们还恣意妄行,今处兄弟关系,他们活动不止,更当引起深虑。继位初,大约出现过两次险情,一次是他出宫祭祀,隆科多说有刺客,遂在祭案下搜查。又一次他到东陵谒陵,隆科多说诸王变心,要防备。到四年(1726年)秋天局势完全稳定之后,雍正说明他不能像父皇那样秋狝的原因,不是把它看作游猎不应该做,而是因为允禩、允禟“密结匪党,潜蓄邪谋,遇事生波,中怀叵测,朕实有防范之心,不便远临边塞。”因自己去不成,而这事又重要,在前年(1724年)就派皇子出口行围,以示训练讲武之意。他除了去过东陵,不敢离京城一步,正是怕允禩集团发动政变,不能镇压。

雍正在即位初年,给年羹尧的朱谕,总说京师形势好。元年初夏,他说亲送康熙灵柩到景陵,“一路平安,内外无事”,“内外人情光景照春一样,又觉熟练些,总之一切如意,出于望外之次第顺遂也。”秋天又写道:“入秋以来,朕躬甚安,都中内外一切平静。”次年春天,说他举行耕藉礼、诣太学临雍的那两日,“天气和畅,人情顺悦,诸凡如意,都中内外平静”。另一朱谕说:“都中内外,尔合家老幼均平安如意”。这样说固然反映政局稳定,而所以要絮絮叨叨,乃因胸中有事,惧怕政敌发动事变。在政局可能发生意外的情况下,对政敌可以采取屠戮政策,以削弱对方力量,但这要有把握,不致激成事端;也可以采取稍微缓和的政策,使对方被逐渐吞噬而消亡,这也要有把握能绝对控制对方作为前提。雍正采取后一政策,并且获得成功,是在斗争中采取了谨慎态度,正确把握了形势。

雍正对其他参与过争位的兄弟,亦根据情形区别对待,有打有拉。他认为允祉的势力在蒙养斋修书处,即位不到一个月,就向该处人员动手了。他说陈梦雷是耿继茂叛逆案中的罪犯,皇考从宽处理,命他在修书处行走,然而他“不思改过,招摇无忌,不法甚多”,因皇考既经宽恩,不再加刑,然应将他及其儿子发往远边,他的门生中有生事者也要严行惩治。刑部尚书陶赖、张廷枢执行谕旨不坚决,将陈梦雷的两个儿子释放了,雍正把他们降职。如此小题大做,是新皇帝为立威,为政务必做到令行禁止地步,当然也是坚决拆散允祉势力的方针的体现。

雍正对废太子允礽不为已甚,康熙死,放允礽去哭灵,旋即禁锢如初。封其子弘晳为郡王后,将旧日东宫所有的服御金银及奴仆、官属赏赐给他。二年(1724年)十二月允礽死,雍正亲临丧所,令将他的陵寝按康熙之兄裕亲王福全的规制,予以优待。或谓允礽被雍正害死,其实,对这具政治僵尸已经没有致死的必要了。至于禁锢,乃康熙定的规矩,也无需破坏。雍正对拥护允礽的人又是一个态度。元年(1723年)七月给官员廕子,九月给封典,代父军前效力的少詹事王奕清均不得授予,这是对王掞谋复允礽耿耿于怀的表现,不过王掞之子湖南粮储参政王奕鸿于元年(1723年)六月捐银五万两,赴军前代父兄效力,被雍正批准。

大阿哥允禔,仍如康熙时一样严行禁锢。

雍正打拉结合的策略,到二年夏天发生了变化,主要表现在对允禩的态度上。在这以前,对他也有过指责,如元年十一月,雍正在讲到丧葬不可过奢时,说允禩居其母丧,伪孝矫情。但这还不是专为允禩而发。二年四月初七日,特为允禩谕诸王大臣,说自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以来,我的无知弟兄结党妄行,惹皇考之忧,朕即位后,不追究允禩“从前诸恶,惟念骨肉兄弟”之情,但他不知痛改前非,“乃不以事君事兄为重,犹以同辈诸兄弟允禟、允禵为伊出力之故,怀挟私心,由此观之,其大志至今未已也。”如此“肆行悖乱,干犯法纪,朕虽欲包容宽宥,而国宪具在,亦无可如何,当于诸大臣共正其罪。”因令诸王大臣对他据实揭发,不许隐讳。这是对允禩开展了凌厉的攻势,往后就更为严重了。五月,以苏努、勒什亨父子党袒允禟、允禩,“扰乱国家之心毫无悛改”,革去苏努贝勒,撤回公中佐领,与诸子同往山西右卫居住。到七月,雍正发布《御制朋党论》,进一步打击朋党势力。所以从雍正即位到二年七月,是他打击朋党的第一个阶段。

这种变化源出于政治形势的演变,二年春天,青海罗卜藏丹津叛乱平定了,雍正帝位因而进一步巩固。他说这件事“谁不诵朕之福,畏朕之威也”,因而减少顾忌,大刀阔斧地向政敌杀去了。但进展得并不快,这中间又有年羹尧和隆科多的案件插了进来,使政事复杂化。因此暂且放下允禩集团,看看年羹尧、隆科多与雍正初政的关系。

第二节 年羹尧、隆科多与雍正初政

一、宠异年、隆

随着雍正的继位,隆科多、年羹尧成为新政权的核心人物。康熙死去的第九天,雍正把佟国维在康熙第一次废太子中获罪失去的公爵赏给隆科多,过了两天,下命称隆科多为“舅舅”,使他多了一个头衔,即再提到他的时候,在世爵之外,还要加上“舅舅”字样。雍正与隆科多分属甥舅,但皇帝承认不承认是另一回事,所以这称舅舅,是皇帝封给的,不是理所当然的。封爵、尊称及总理事务大臣,是雍正酬谢隆科多扈翼登极之功。同年十二月,任命他为吏部尚书,仍兼步军统领,次年命兼管理藩院事,任《圣祖仁皇帝实录》和《大清会典》总裁官,《明史》监修总裁。雍正还赐给他太保加衔,双眼孔雀花翎,四团龙补服,黄带,鞍马紫辔。这时的隆科多,作为“密勿大臣”,是雍正在中央的左右手,参与处理重大事务,雍正奖他为“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真是宠荣备至。

再从雍正给臣工的赏赐匾额、对联等物来看雍正元年隆科多的地位。这一年雍正给内外大小臣下的赏赐,据中国历史博物馆保存的《御笔赏赐簿》记录,笔者依人头作统计,多数人得到一二次恩典,在三次以上的就不多了,不计算太监,官员得到赐予的次序是:隆科多十三次,允祥八次,年羹尧七次,直隶巡抚李维钧六次,庄亲王允禄、果郡王允礼、户部尚书张廷玉、都御史兼吏部尚书朱轼、吏部左侍郎黄叔琳各五次,此外四川提督岳钟琪、内阁学士查嗣庭均为三次。隆科多不仅首屈一指,且远远超越众人,他所得的恩赏多系御书匾额、对联、诗扇、福字以及数珠、袍褂,如四月初八日赏的御笔“世笃忠贞”匾,九月二十二日的“功宗元祀”匾,上面均钤有“雍正御笔之宝”印记,七月二十八日隆科多、年羹尧都获得御笔诗扇,上用“为君难”引首,“朝乾夕惕”、“雍正宸翰”图章各一方,八月十三日隆科多领赏御笔对联一副,上书“英烈冠当时旗常著续,鸿名垂奕世俎斗酬勋”。匾额对联的文字,表示雍正对隆科多的赞扬和期望,对隆科多来说是极不寻常的。“世笃忠贞”之匾词标志隆科多家族历朝为忠臣,将长盛不衰。在雍正给隆科多的赐品中有四团龙补服,是很少赏给臣下的。而所赐黄带更属罕见,因为这是宗室成员的专用品及身份标志,康熙朝特例赏赐过额驸尚之隆,雍正以此为例赐予隆科多。从赏赐次数、品物和御笔文字内容,可知隆科多在群臣中的独特地位。不止对隆科多本人如此,对他的家属也是特别加恩,康熙六十一年十二月加恩总理事务王大臣,赏隆科多一等轻车都尉世职,由长子岳兴岱承袭,次子玉柱由侍卫提升为銮仪尉銮仪使。元年四月追赠隆科多之父佟国维谥号“端纯”。

隆科多在正式职务之外,还有两项特别的使命,一是“传谕”,就是传布雍正的口谕,具有这种资格的大臣,只有隆科多及允祥、张廷玉等几个大臣,这样的“口含天宪”,是朝政中不常有的;另一是转传奏折,因为有些中下级官员没有资格上奏折,而被雍正特许,但是折子不能直接送交内廷,需要交给皇帝特许的亲重大臣,这也是允祥和隆科多几个人。隆科多还有一些职务外的临时、临事差事,如二年三月雍正召见孔子后裔孔继溥及儒家曾、颜等五氏后裔,因孔继溥是候补知府,若依年资等候,得缺尚需时日,故而让隆科多会同张廷玉传旨,赐孔传商等五十六人貂皮各一张。雍正整治允禩党人,遇到阻力,有反对者,也有观望者,二年十一月,雍正说他责备允禩,察看众人神色颇不以为然,唯有“舅舅隆科多、大将军年羹尧、大学士王顼龄、侍郎沈近思曾在朕前陈奏”。可知隆科多、年羹尧是向允禩发难的极少数大臣。

雍正对隆科多的倚重暂说到此,接着来看如何对待年羹尧的。年羹尧在康熙末年做到川陕总督,得到康熙重用,但在六十一年(1722年)建议从四川撤军,遭到申饬,而进入雍正朝,地位骤升,不可一世了。

允禵被召回京,年羹尧受命与管理抚远大将军印务的延信共同执掌军务,半年后,即元年五月,雍正发出上谕:西北军事,“俱降旨交年羹尧办理,若有调遣军兵,动用粮饷之处,著防边办饷大臣及川陕云南督抚提镇等俱照年羹尧办理。边疆事务,断不可贻误,并传谕大将军延信知之”。名为川陕总督的年羹尧,实际上揽到了西北军事指挥权,夺了抚远大将军延信的权力。雍正告诫官员秉命于年羹尧,在云贵总督高其倬的奏折上批道:“年羹尧近年来于军旅事务边地情形甚为熟谙,且其才情实属出人头地。”“兵马粮饷一切筹备机宜,如及与年羹尧商酌者,与之会商而行。”在四川提督岳钟琪的奏折上批示:“西边事务,朕之旨意,总交年羹尧料理调度。”在署理西安将军普照元年六月奏折上朱批:“诸事朕已俱谕年羹尧矣,按伊交付遵照施行”。唯年羹尧是赖、是信,说得非常明白。同年十月,发生了青海厄鲁特罗卜藏丹津的暴乱,雍正遂任命年羹尧为抚远大将军,率师赴西宁征讨,次年成功,封年羹尧为一等公。这时年大将军威镇西北,兼预云南政事,是没有封王的西北王。他是雍正在外地的主要依靠者。

年羹尧远在边陲,却一直奉雍正之命参与朝中事务,特别是在青海成功之后。年的与议朝政,有许多是秘密的,后来他又出了事,所以他的预政难见史册,唯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所藏雍正给他的朱谕,保留了若干痕迹。雍正在一分朱谕中写道:

……陕西光景似少些雨,麦田如何?近京城少旱,闻得直隶四外雨皆沾足,其余他省颇好。闻得江南、河南、山东三省搭界处有十数州县,去岁蝗蝻复发,随便写来你知道。再先因边事急,要尔所办之事外,实不忍劳你心神,今既上天成全,大局已定,凡尔之所见所闻,与天下国家吏治民生有兴利除弊,内外大小官员之臧否,随便徐徐奏来,朕酌量而行。特谕。

要年羹尧条奏的事情非常广,吏治民生的得失,朝内朝外大大小小的官员的好坏,全都包括在内。这本是宰辅的职责,要年来做,实是寄予了重托。雍正在另一份朱谕中说:“有条奏数条和你商量者,徐徐有时写来”,同他研究别人的奏议。耗羡归公的事,山西巡抚诺岷提出后,雍正认为很好,可以行得,但交廷臣讨论,遭到反对,雍正又觉得他们的话也有道理,拿不定主意,于是征求年羹尧的意见:“此事朕不洞彻,难定是非,和你商量。你意如何?”律例馆修订律例,边改定,边上呈,雍正阅后,发给年羹尧看,要他于可斟酌处提出修改意见。康熙将朱熹升入十哲之列,雍正还想把周敦颐、程颢、程颐抬进这个行列,但周、程生活时代早于朱熹,要升格,就必须排在朱熹前面,雍正觉得朱熹事是乃父所定,若再将周、程置于朱熹之前,于乃父面上不好看,于本身讲孝道也不好,故而委决不下,要年羹尧“详细推敲奏来”。及至年提出意见,雍正特谕九卿,说他“读书明理,持论秉公”要他们细心参考他的意见。有一次考庶常,翰林院已按惯例分三等作了衡量,定了名次,雍正又将试卷秘密送给年羹尧阅视,他在朱谕中写道:

时文头二三内,你速速看了,应那上移下者另封,上写应入某等,仍封原封内交还。不可令都中人知发来你看之处。二等者特多了,若恐冤抑人,作四等亦可。……文章尽力速速看来。

既令年羹尧参与其事,又不让人知道,把事情办得很诡秘。二年(1724年)冬,年羹尧陛见之前,雍正因其将来,命各省大吏届期赴京集会,四川巡抚蔡珽以无可会商事务提出异议,雍正又就此征询年羹尧的看法。以年之行止定其他督抚的行动,足见雍正把年羹尧置于其他督抚之上,使他的政见具有某种决定性作用。对于允禩集团的处理,雍正不仅与年羹尧磋商,更让他参加执行。允禟交年羹尧监管后,年说允禟“颇知收敛”,他的人也知道畏惧了,雍正告诉年:允禟和允禩是不可能改变态度的,允禟是“奸诡叵测之人”,要继续提防。又说“苏努实国家宗室中之逆贼,真大花面也,其父子之罪,断不赦他也”。对于雍正的指责阿灵阿、揆叙等允禩党人,社会上传言是年羹尧的主意,雍正加以否定,说:“朕之年长于年羹尧,朕胸中光明洞达,万几庶务无不洞烛其隐微,年羹尧之才为大将军总督则有余,安能具天子之聪明才智乎?”这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能否认年羹尧在打击允禩集团方面的作用。

在用人和吏治方面,雍正更与年羹尧频频相商,并给予后者以巨大权力。在年的辖区内,“文官自督抚以至州县,武官自提镇以至千把”,俱听年羹尧分别用舍。元年四月,雍正令范时捷署理陕西巡抚,不久欲将之实授,意将原任巡抚噶世图调为兵部侍郎,就此项任命,特同年羹尧相商。川陕境外的官员的使用,雍正也常让年羹尧参谋意见。京口将军何天培的为人,雍正听到不同的议论,就问年羹尧可曾听到什么,希望他“据实奏来,朕以定去留”。葛继孔原任江苏按察使、内阁侍读学士,被年羹尧参奏,降为鸿胪寺少卿。长芦巡盐御史宋师曾,年羹尧把他大为保荐。安徽官员朱作鼎,年羹尧奏请将他罢职。康熙末,赵之垣署理直隶巡抚,年羹尧密参他是庸劣纨袴,不可担当巡抚重任,雍正听了年的话,将他撤职,改用李维钧。李的由妾扶正的妻子,是年羹尧家人魏之耀的干女儿,雍正又特地叫李与年亲近,所以畿辅重臣倒成了年羹尧的“下人”。江西南赣总兵缺出,雍正拟用宋可进,年羹尧奏称他不能胜任,请将黄起宪补授,雍正采纳了他的建言。二年(1724年)二月,李绂就广西巡抚任,保荐徐用锡同往,年羹尧却说徐是人品不端的小人,不能用。松江提督高其位年老,雍正欲令他在总督、提督、銮仪使三职内任挑一个,适值年羹尧进京,就令他去问高,并征询年的意见。

雍正初,年羹尧两度进京。一次在元年春天,路过山西,因该地欠收,就叫晋抚德音奏请缓征钱粮,德音没有照办,雍正就以此为一个缘由将德音免职,肯定了年羹尧的越境管事。第二次是在二年十月至十一月间,雍正特令礼部拟定迎接年大将军的仪注,侍郎三泰草拟不够妥善,受到降一级处分。年到京时,黄缰紫骝,郊迎的王公以下官员跪接,年安坐而过,看都不看一眼。王公下马问候他,他也只点点头。年羹尧在京的短暂日子里,与总理事务大臣马齐、隆科多等一起担任宣传上谕的使命,雍正说年是“藩邸旧人,记性甚好,能宣朕言,下笔通畅,能达朕意”,是以“令其传达旨意,书写上谕”。年羹尧俨然成为总理事务大臣了。

雍正跟年羹尧私交至厚,给予特殊的甚至是人臣所绝无的荣宠。元年,雍正认为像年羹尧这样的封疆大吏,有十来个人,国家就不愁治理不好。待到青海功成,雍正兴奋异常,把年羹尧视为自己的“恩人”,他也知道这样说有失至尊的体统,但还是情不自禁地说了。他又向年说:

你此番心行,朕实不知如何疼你,方有颜对天地神明也。立功不必言矣,正当西宁危急之时,即一折一字恐朕心烦惊骇,委曲设法,间以闲字,尔此等用心爱我处,朕皆体到。每向怡(亲王)、舅(舅),朕皆落泪告之,种种亦难书述。总之你待朕之意,朕总晓得就是矣。所以你此一番心,感邀上苍,如是应朕,方知我君臣非泛泛无因而来者也,朕实庆幸之至。

把对年的宠异,当作是对天地的忠诚,既不伦不类,话也让人听了肉麻。他还说:“朕不为出色的皇帝,不能酬赏尔之待朕。”因有这样的臣子而严格要求君主,也是人们难于闻见的。雍正为了把对年羹尧的评价传诸久远,谕诸王大臣:对年羹尧这样为国出力的人,“不但朕心倚眷嘉奖,朕世世子孙及天下臣民当共倾心感悦,若稍有负心,便非朕之子孙也,稍有异心,便非我朝臣民也”。简直以对年羹尧的态度,判断人们的正确与否。雍正对年及其家属关怀备至。年羹尧的手腕、臂膀及妻子得病,雍正都加以垂询,对年父遐龄在京情况、年羹尧之妹年贵妃及她生的皇子福惠的身体状况,也时时谕知。年妻是宗室辅国公苏燕之女,封为县君,又因她加恩多给她娘家一个公爵。雍正对年羹尧赏赐极多,元年春天,查抄原苏州织造李煦家产,将其在京房屋赏给了年,家奴任他挑选。赐药品、食物是经常的,一次赐鲜荔枝,通过从京师到西安的六天驿程的驿站传送,争取保存鲜美。这种赏赐,可与唐朝的向杨贵妃送荔枝媲美了。在前述赏赐隆科多十三次事情中,已经说明年羹尧得到七次,是第三多的人,然而雍正御书的匾额,词曰:“社稷之臣”,为隆科多所未用。

年羹尧以藩邸元老看不起隆科多,对皇帝说他是“极平常人”。雍正为使这两个宠臣不发生摩擦,多次为隆向年做工作。在元年正月初二日年羹尧的奏折上就年是否进京陛见之事批道:有些事,舅舅隆科多说必得你来商量。表明隆对年的尊重。他接着说:“舅舅隆科多,此人朕于尔先前不但不深知他,真正大错了。此人真圣祖皇帝忠臣,朕之功臣,国家良臣,真正当代第一超群拔类之稀有大臣也。”希望年能与隆和好共事。雍正为糅合这两家,自行主张,把年的长子年熙过继给隆作儿子,隆已有两个儿子,获知这一恩赏,喜不自禁,说他命中该有三子,如今得到皇帝之赐,即如同上天所给的,就把年熙更名为得住,并表示一定和年羹尧团结共事:“我二人若少作两个人看,就是负皇上矣”。隆本具和好之意,年经过雍正的这些工作,自然也要和衷共济了。

年羹尧的功劳,主要是在二年二月平定青海的罗卜藏丹津的叛乱上,这个事情的过程及本身意义,以后有机会谈到,其实它的重要性是大大提高雍正的威望和政权的稳定。其时雍正继位不到一年半,人们还在观望他能不能坐得住。他遂利用这个胜利,大肆庆祝,好稳住政权并向政敌发动进攻。二年三月初九日,正在遵化祭陵的雍正,接到年羹尧青海大捷的奏报,捷报称,之所以获得胜利,“皆由圣主高厚之恩,官兵感戴,依仗天威,各加奋勇所致”。雍正向扈从大臣官员宣示,众人欢呼称贺,咸云:“半月克奏大功,自古未有,皆我皇上圣德神威之所致”。年羹尧和朝臣众口一词,将胜利归功于当今皇上的圣德神威。二十二日雍正以平定青海,遣官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奉先殿。四月初二日遣官告祭遵化孝庄文皇后暂安奉殿、顺治孝陵、孝东陵、康熙景陵。十五日举行庆贺礼,雍正接受之外,又以“追念圣祖仁皇帝遗烈,悲哀不止”。二十日,总理事务王大臣等奏请,青海大捷,应献俘于太庙,恭请皇帝临御午门受俘,雍正下旨:“平定青海,实乃皇考留贻之功,故捷音到日,恭告景陵”,献俘之礼应当举行,但若行受俘之礼,则“归功于朕”,是否不必举行,然循群臣之请,最终还是举行了。

雍正初政,隆科多、年羹尧起了重要作用。

佥都御史吴隆元称隆科多为“柱石大臣”,确实,隆科多和年羹尧是雍正政权在其初年的两根台柱子,他们同怡亲王允祥等一起,在雍正的建筑下,撑起了这个政权大厦。他们坚持反对允禩、允禵的斗争,置对方于无能为力的被动地位;他们进行青海平叛战争,稳定西北局势;他们赞助耗羡归公等项改革,促进清除康熙季年的弊政。他们是雍正初年朝政的重要执行者,促进了政治的进步。

他们得到雍正的殊宠异荣,有其客观原因。长期的朋党之争,使雍正上台之后,不能完全依靠原来的朝臣,而必须在他们中选择倾向于自己的或持中立态度的官僚;对自己集团的老人,既要酬其往日的劳绩,又要为保持今日政权的稳定,用他们为核心,团结广大官员,建立起自己的政权班底,本集团的首要分子,自然就成为朝中的柱石。

雍正给年、隆的宠荣有一定的限度,隆职权虽重,但没有用为大学士,年无有朝中职务,大将军虽尊,干预事务虽多,然不能直接施行,假手于人,终非能为所欲为。不过,雍正对他们,尤其是年羹尧,宠异过分,评价过高,征求意见过多,以致他们权势炳赫,几乎形成尾大不掉之势,也是雍正有意无意养成的。早在元年,都统图腊、副都统鄂三等就说雍正“凌逼众阿哥,纵恣隆科多、年羹尧擅权”。被年羹尧保举的范时捷几次在雍正面前诉说年羹尧“狂纵”。戴铎向雍正揭发年羹尧违制用家奴桑成鼎为官。二年上半年,来喜说雍正“听用总理事务大臣等之言,所用者皆系伊等亲友”。这些言论讲了两个内容,一是他们任用私人,一是擅权狂纵。这些人讲话时,都遭到了雍正的呵斥,说他们是无知之论,是庸人揣测皇帝的心意。但为时不久,他就以类似的言论开始责难年、隆,并不断升级,兴起大狱。

二、年羹尧之狱

年羹尧凭恃功劳大,皇帝宠信,行事不知检点,做出种种越权枉法的事,即使皇帝允许的,但也是不合制度的。他的行事不端,概要讲来:

(甲)全凭己意任用属员。

山西按察使蒋泂说年羹尧擅权用人情状:

为川陕督臣,恣凭胸臆,横作威福,每遇文武员缺,无论大小,必择其私人始行请补,或一疏而题补数人,甚者或至数十人,吏、兵两部几同虚设。更可骇者,巡抚提镇布按大吏皆皇上所特简者也,而年羹尧必欲挤排异己,遍树私人,未有缺之先外间已传闻某人为巡抚提镇布按矣,闻者亦疑信将半,未几而其缺果出矣,未几而其人果得矣。

这是讲年羹尧以总督的身份,任用属员,连巡抚、布政使、按察使、提督、总兵官等地方大员的任免也出于他的意志,所谓皇帝特简之权也就徒具形式了。作为大将军的年羹尧,以军功保举官员,滥用私人,所谓“军中上功,吏部别为一格,谓之‘年选’,尽与先除”。吏、兵二部给年羹尧特殊待遇,凡他的报功请封名单一律准行。奴仆没有出籍不许做官,年羹尧的家仆桑成鼎以军功议叙,先任西安知府,后升直隶道员。另一仆人魏之耀也叙功,位至署理副将。年的幕客赵士河的弟弟赵勖因军前效力得知县职衔,已经亡故,年就私令刘以堂顶替。

(乙)接受贿赂,开奔竞之门。

君主制度下皇帝开捐纳卖官鬻爵,高级官员自亦可纳贿用人。年羹尧大权在握,“于是鲜廉寡耻行贿钻营之徒相奔走于其门”。有人说年羹尧保题各官“悉多营私受贿,赃私巨万”。被年奏参过的葛继孔,两次向年羹尧打点,送去铜器、磁器、玉器、字画等文物,年因而答应对其“留心照看”。被年密奏罢官的赵之垣,向年赠送价值十万两银子的珠宝,年转而保举赵之垣可以起用。

以私人关系用人、荐人,很容易形成举主与被举者、主官与属吏的隶属关系,严重的就产生宗派集团。年羹尧的周围就聚集了一伙人,如原西安按察使王景灏被年推荐为四川巡抚,王对年百依百顺,被人称为年的干儿子。原西安布政使胡期恒受年之荐,被擢为甘肃巡抚。经年推荐的南赣总兵黄起宪,原来是魏之耀的姻亲。

(丙)妄自尊大,违法乱纪,不守臣道。

年羹尧为大将军,就其后来得的公爵讲,其权威顶不上清初统兵的诸王,更不能望允禵项背。但他因继允禵之职,在权势上要同这位大将军王相比拟。过去大学士图海出任大将军时,与督抚往来文书,俱用咨文,表示平等相待。年羹尧正应同他一样,但是给将军、督抚函件竟用令谕,把同官视为下属。在军中蒙古诸王跪谒,连额附、郡王阿宝也不例外。他进京,都统范时捷、直隶总督李维钧跪迎。雍正发往陕西的侍卫,因系皇帝身边的人,理应优礼相待,然而年用他们作仪仗队,前引后随,充下人厮役。年羹尧凡出衙署,先令百姓填道,临时戒严,兵丁把守街口,店铺关门停业。即如二年十一月由京返陕,路过保定,“戴翎子数人轿前摆队,行馆前后左右断绝人行”,好不威风。凡送礼给年的称为“恭进”,年给人东西叫做“赐”。属员禀谢称作“谢恩”,接见新属员叫“引见”。年吃饭称“用膳”,请客叫“排宴”。这一切像是皇帝对臣工的样子。年身边的人也以老大自居,傲视百官。年路过河南,本非其属吏的怀庆府同知穿着官服向年的巡捕官跪着回话,巡捕官安然受之。魏之耀进京,州县道旁打躬,游击、守备跪道,魏乘轿而过,全不答理。据记载,年家塾教师沈某回原籍江苏省亲,沿途“将吏迎候如贵宦,至江苏,巡抚以下皆郊迎”。如此情景,说者未免夸大其词,然亦见年之权势慑人。

年羹尧接受了许多中央和外省官僚的子侄在幕中,名义上是军前效力,或学习理事。这些人有的是自愿来的,如李维钧的亲侄李宗渭。有的是被迫的,如年勒令前川北镇总兵王允吉退职,又要其送一子“来我军前效力,受我未了之恩”。这就在一定程度上具有人质的意思,表示依附于年。

对于臣道,年羹尧则恃宠而不力行遵守。他在西宁军前,两次恩诏颁到,不按照规定在公所设香案跪听开读,宣示于众。年羹尧编选了陆宣公奏议,进呈后,雍正说要给它写一篇序言,尚未写出,年竟草出一篇,要雍正认可。当时君臣二人关系融洽无间,雍正表示赞赏他这样做,以见双方真诚相待,但这已越出君臣关系的正常限度。年羹尧陛见,在雍正面前“箕坐无人臣礼”。他的大胆妄为,是走的取祸之道。

(丁)在雍正亲信间闹不团结。

年羹尧权力的炙手可热,难免不同其他权臣发生冲突。隆科多名望不及年羹尧,基本上甘心与其结好,倒能相安无事。马齐等人无法与年比肩,便不在话下了。唯独怡亲王允祥是雍正的至厚弟兄,任总理事务王大臣,兼办宫中事务和雍亲王藩邸事项。他可以代表皇帝联络封疆大臣,一些没有资格直接上奏折的地方官,亦可经雍正允许,通过允祥转奏。他的地位是任何人所不能取代的。当年羹尧在青海用兵时,隆科多妄图阻挠,而允祥向雍正进言专阃之道,使其顺利建功。可是对这样的人,年羹尧还妒意十足,于二年十一月对李维钧说:“怡亲王第宅外观宏广,而内草率不堪,矫情伪意,其志可见”。蔡珽原本经由年氏父子拉入雍正集团,其川抚任内,年羹尧奏请在四川铸钱,蔡以不产铅把它否定。蔡逼死重庆知府蒋兴仁,受夔东道程如丝的贿赂,年以此弹劾蔡,蔡被革职拿问。同蔡至好的李绂于元年任吏部右侍郎,时值议叙捐造营房一事,第一名就是年羹尧之子年富,趋炎附势的人要比照军前效力从优议叙,李绂以违例不同意,年乃“痛诋九卿,切责吏部”,怨恨李绂。是以年与蔡、李不和。年与傅鼐同是雍邸旧人中杰出者,雍正说年有才情,而傅忠厚,二年冬欲起用傅,年不高兴,说这将使皇上“耳目杂矣”,这是他二人素来不和的发展。年还中伤河南巡抚田文镜、山西巡抚诺岷,造成双方关系的紧张。年在雍正班底内部与许多人不和好,只能把自己置于孤立地位。

雍正对年羹尧态度的转变是在他第二次进京的时候。年于十月至京,雍正对他非常热情,要九卿给他优叙加恩,说他“公忠体国,不矜不伐”,“内外臣工当以为法,朕实嘉重之至”。不久,雍正赏军,都中传言这是接受了年羹尧的请求。又说整治阿灵阿等人,也是听了年的话。这些话,似乎是说恩威不自上出,雍正被年羹尧玩弄于股掌之中了,这就大大刺伤了雍正的自尊心,他受不了了,十一月十五日,对诸王大臣说:“朕岂冲幼之君,必待年羹尧为之指点,又岂年羹尧强为陈奏而有是举乎?”“朕自揣生平诸事不让于人,向在藩邸时诸王大臣不能为之事,朕之才力能办之,诸王大臣见不到之处,朕之智虑能及之,今居天子之位,尽其心思才力以转移风俗,岂肯安于不能?”年羹尧有大将军总督之才,而不具天子聪明才智。他还说,讲那些话的人,是设计陷害年羹尧。他又把话锋移向隆科多,说有人议论他,也无非是出于忌妒。这些话明着是责难造言者,实际含有告诫年、隆不要盈满骄恣,而要防微杜渐。这时有人密向雍正建议,不要放年羹尧回陕西,以便留京控制。能够作这种建言的,不会有几个人。究竟是谁,资料没有交代,估计是密参帷幄的禅僧文觉。据萧奭记载:“传闻隆、年之狱,阿、塞之死,皆文觉赞成”。很可能,在年离京之前,雍正与文觉密商了拘留他的问题,只是认为时机未到,把他放走,但年并不知晓,仍然耀武扬威地回任了。看来,雍正已经作出决定,有计划、有步骤地打击年羹尧。

如果说这种决定是第一步的话,第二步是给有关人员打招呼,揭发或警惕年羹尧的活动。向疆吏透露对年羹尧态度的对象最早的可能是李维钧,雍正在李的二年十一月十三日奏折上批道:“近日年羹尧陈奏数事,朕甚疑其居心不纯,大有舞智弄巧潜蓄揽权之意”,你同他的密切关系是奉旨形成的,不必恐惧,但要与他逐渐疏远。接着,雍正在湖广总督杨宗仁的同月十五日奏折上批道:“年羹尧何如人也?就尔所知,据实奏闻。‘纯’之一字可许之乎?否耶!密之!”说白了,就是讲年不是纯臣。川抚王景灏的同月初二日的奏折,得到的朱批是:“年羹尧今来陛见,甚觉乖张,朕有许多不取处,不知其精神颓败所致,抑或功高志满而然。”你虽为年所荐,但不要依附于他,须知“朕非年羹尧能如何如何之主也”。河道总督齐苏勒的二年十二月十三日奏折上的密谕是:“近日隆科多、年羹尧大露作威福揽权势光景,若不防微杜渐,此二臣将来必至不能保全,尔等皆当疏远之”;又说怡亲王“公廉忠诚,为当代诸王大臣中第一人,尔其知之”。云贵总督高其倬在三年(1725年)二月十二日奏折上说:读到皇上的密谕,“内有朕命尔事事问年羹尧之前谕,大错矣!”在此以前,雍正已向他交了底。安徽巡抚李成龙与年羹尧有通家之谊,雍正在他的三年正月十一日奏折上知会他:“近日年羹尧擅作威福,逞奸纳贿,朕甚恶之”。雍正在署凉州镇总兵宋可进三年三月初一日奏折上告诉他:“年羹尧颇不喜尔,尔须加意防范,勿露破绽,被伊指摘”。其他得到雍正知照的官员还有,仅此数例可知,雍正打招呼的人有三种类型:一是王景灏、李维钧等人,系年羹尧亲信,雍正要求他们与年划清界限,加以揭发,争取自身的保全,这是分化瓦解政策,最高限度地孤立年羹尧;一是齐苏勒、高其倬等人,原为年所不喜,使他们得知要整饬年,更坚定地拥护皇帝;一是李成龙类的,与年有一般关系,要他们及早警觉,在皇帝与年羹尧双方不要站错阵线。雍正在这些批示中要求官员同允祥接近,表明他是这场斗争的依靠对象。雍正经过二年冬至三年春的给官员打招呼,作好了向年羹尧公开进攻的准备。

第三步是直指年羹尧,将其调离陕西。雍正对年本人,在给其他官僚照会的同时,就有所暗示了。二年十二月十一日年奏报抵达西安,雍正在奏折上书写一段论功臣保全名节的话:

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若倚功造过,必至返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尔等功臣,一赖人主防微杜渐,不令至于危地;二在尔等相时见机,不肯蹈其险辙;三须大小臣工避嫌远疑,不送尔等至于绝路。三者缺一不可,而其枢要在尔等功臣自招感也。……我君臣期勉之,慎之。

警告年羹尧慎重自为,不可恃功招祸。在一个朱谕中,雍正告诉年:自你走后,揆会说你“立此奇功”,你的话“皇上不好不从”,他如此妄言,因将之发到允禵处,一同监禁。惩治年的吹捧者,对被奉承人也是打击。公开责备年羹尧是从三年正月金南瑛事件开始的。年回陕即命已升任的胡期恒奏劾陕西驿道金南瑛,雍正说这是年、胡搞朋党的做法,以金系大学士朱轼、怡亲王允祥保荐的,不准奏。同月刑部奏蔡珽罪应拟斩,雍正反而召见蔡,问其川中情形,蔡奏年羹尧贪暴,诬陷他,雍正这时不问他逼死人命事,只说蔡珽是年羹尧参劾的,若罪蔡,则人们将说皇帝听年的话杀了蔡珽,这就让年羹尧操持了威福之柄,因此不能给蔡珽治罪,并把他起用为左都御史。三年二月,有所谓“日月合璧,五星联珠”的嘉瑞,内外臣工均上贺表,年羹尧的表章颂扬皇帝朝乾夕惕,励精图治,但把“朝乾夕惕”误书为“夕陽朝乾”,雍正以此为题目,于三月间发出上谕,说年羹尧“不欲以‘朝乾夕惕’四字归之于朕耳”,既然如此,“年羹尧青海之功,朕亦在许与不许之间而未定也。”又说:这件事可以看出“年羹尧自恃己功,显露其不敬之意,其谬误之处断非无心”,责令其回奏。这就把讨伐年羹尧的战幕正式揭开了。接着,一面不停地责备年本人,一面调换川陕官员,将甘抚胡期恒撤职,遗缺由岳钟琪兼任,调署四川提督纳泰回京,派銮仪使赵坤前往署理,这样去掉年的亲信,使其不能在任所作乱。一面甄别、整饬年的属吏或曾为其下属的人,雍正说:“稂秀(莠)不除,嘉苗不长,年羹尧之逆党私人,即一员亦不可姑容”。三年三月初七日,大同总兵马觌伯折奏与年羹尧没有瓜连,朱批说他“满口支吾,一派谎词,对君父之前,岂可如此欺诳乎?”河南省河北镇总兵纪成斌于三年二月初一日的奏折得到朱批,要他就年羹尧是什么样的人进行表态,五月十二日,纪奏称年“背恩负国”,雍正朱批嗔道他“颇留有余不尽地步”,下月二十八日,纪又回奏过去受年压抑情况,才获得雍正谅解,转令他报告宁夏镇总兵王暠与年的关系。雍正的这些活动,试图搞清这些官员与年羹尧关系的深度,并促使他们与年分裂。经过如此部署,可以对年本人采取组织处理了。四月份,命年交出抚远大将军印,调任杭州将军,年具折谢恩,雍正批道:

朕闻得早有谣言云,“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之语。朕今用你此任,况你亦奏过浙省观象之论,朕想你若自称帝号,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你自不肯为,有你统朕此数千兵,你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此二语不知你曾闻得否?再你明白回奏二本,朕览之实实心寒之极,看此光景,你并不知感悔。上苍在上,朕若负你,天诛地灭,你若负朕,不知上苍如何发落你也。

皇帝和臣下赌咒发誓,表示他不会虐待功臣,但又怀疑臣子要夺帝位,这就说明两者间的矛盾很难调和了。雍正发出调令后,密切监视年的行动,年于五月到新任所,所经地方的大员,如豫抚田文镜都及时报告了年的行踪。年在川陕十数载,建功立业,兵将俱有,一纸文书就把他调走了,反映了中央政府强而有力,也是雍正布置得宜。当时雍正近臣中有人因皇帝屡次降旨严责年羹尧,怕年在陕西称兵作乱,劝雍正不可过严,雍正把它看做是无识之见而不顾,自信“洞观远近之情形,深悉年羹尧之伎俩,而知其无能为也”。他的分析是正确的。年自赴浙,更成为雍正的釜中之肉,任其烹调了。

第四步是勒令年羹尧自裁。年调杭州,官员更看清形势,纷纷揭发他。李维钧连上三疏,说年“挟威势而作威福,招权纳贿,排异党同,冒滥军功,侵吞国帑,杀戮无辜,残害良民”。署晋抚伊都立、都统范时捷、军前翰林院侍读学士怀亲、前川北镇总兵王允吉、原兵部职方司主事钱元昌、副都统董玉祥等先后揭奏年羹尧不法罪状,雍正把他们的奏疏一一发示年羹尧,令其回奏。六月,严惩年氏子弟和亲信,年羹尧的儿子大理寺少卿年富、副都统年兴、骁骑校年逾削籍夺官,南赣总兵黄起宪、四川按察使刘世奇、原长芦盐运使宋师曾、鸿胪寺少卿葛继孔等人以年党、夤缘年羹尧的罪名,或削籍,或籍没资财,或罚修河工。逮捕胡期恒、桑成鼎、魏之耀、河东运使金启勋、家人严大等人。七月,大学士九卿请将年羹尧正法,雍正命革其将军,以闲散章京安置杭州。又考虑到他的影响大,对他的处置需要进一步动员舆论,乃令地方大员各抒己见。封疆大吏自然看皇帝脸色行事,争相上疏。广西巡抚李绂斥责年羹尧“阴谋叵测,狂妄多端,谬借阃外之权,以窃九重之威福”,“大逆不法,法所难宽”,要求诛戮。豫抚田文镜也作了同样的请求。雍正以俯从群臣所请为名,于九月下令逮捕年羹尧,十一月至京,十二月,议政大臣罗列年九十二大罪,请求立正典刑。这九十二条为大逆之罪五,欺罔罪九,僭越罪十六,狂悖罪十三,专擅罪六,贪婪、侵蚀罪分别是十八、十五款,忌刻罪四条。第一大罪是与静一道人、邹鲁等谋为不轨,邹鲁是占象人,据供:他说年羹尧将位至王爵,年自云不止此,五六年后又是光景,并说他住宅上的白气是王气。大逆之二是将朱批谕旨原折藏匿,而仿写交回。僭越罪、狂悖罪就是前面叙述过的那些凌虐同官狂诞不谨的事。贪婪罪是勒索捐纳人员额外银二十四万两,题补官员受谢规银四十余万两,收受乐户窦经荣脱籍银十万两,私行茶盐,贩卖木材、马匹。侵蚀罪是冒销四川军需银一百六十万两,加派银五十六万两,冒销西宁军需银四十七万两,等等。雍正说这九十二款中应服极刑及立斩的就有三十余条,但仍表示开恩,勒令年羹尧自裁,其父年遐龄、兄年希尧革职,年富斩立决,其余十五岁以上之子发遣广西、云南、贵州极边烟瘴之地充军,嫡亲子孙将来长至十五岁者,皆次第照例发遣,永不赦回,亦不许为官。年妻因系宗室之女,发还母家。年羹尧父兄族中现任、候补文武官员者,俱革职。年羹尧及其子所有家产俱抄没入官,将现银一百十万两送西安,补其各项侵欺案件的亏空。邹鲁立斩,案内朋党胡期恒等人分别罪情,处以不同的刑法。年羹尧接到自裁令,迟延不肯下手,总在幻想雍正会下旨赦免他,监刑的蔡珽严加催促,年遂绝望地自缢,叱咤一世的年大将军怎会想到如此下场!更有意思的是,雍正在给年羹尧的最后谕令上说:“尔自尽后,稍有含怨之意,则佛书所谓永堕地狱者,虽万劫亦不能消汝罪孽也。”这对君臣平日往来文书爱用佛家语,永诀之时,雍正犹用佛家说教,令年心悦诚服,死而不敢怨。

雍正搞年羹尧,依靠了他的对立面蔡珽。蔡被任用都宪之后,同年四月兼正白旗汉军都统,七月任兵部尚书,八月署理直隶总督,九月调回尚书任,十月为经筵讲官,他还是议政大臣,身兼五六个要职。蔡珽自与年羹尧反目成仇,就把年往死处整,故催其速死。他也得到了好处,雍正把年羹尧在京房屋一所、奴婢225口以及金银绫绮首饰衣服器皿等物赏给了他。

雍正发了许多上谕,写了不少朱批谕旨,宣布年羹尧的罪状和自惭自责,这中间道出了他大兴年狱的原因。

三年(1725年)五月二十二日上谕:

(年羹尧)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敢于欺罔,忍于背负,几致陷朕于不明。

同年七月十二日上谕:

年羹尧自任川陕总督以来,擅作威福,罔利营私,颠倒是非,引用匪类,异己者屏斥,趋赴者荐拔,又借用兵之名,虚冒军功,援植邪党,以朝廷之名器,循一己之私情。

同年十二月十一日,令年羹尧自戕的上谕:

尔亦系读书之人,历观史书所载,曾有悖逆不法如尔之甚者乎?自古不法之臣有之,然当未败露之先,尚皆假饰勉强,伪守臣节,如尔之公行不法,全无忌惮,古来曾有其人乎?朕待尔之恩如天高地厚,且待尔父兄及汝子并汝合家之恩俱不啻天高地厚。……朕以尔实心为国,断不欺罔,故尽去嫌疑,一心任用,尔作威福,植党营私,如此辜恩负德,于心忍为乎?

处决年羹尧一年以后,在四川布政使佛喜的奏折上批道:

年羹尧深负朕恩,擅作威福,开贿赂之门,奔竞之路,因种种败露,不得已执法,以为人臣负恩罔上者戒,非为其权重权大疑惧而处治也。

把这些话与年羹尧的行事结合起来看,年的擅作威福已经造成了雍正的极度不满和某种疑惧,这是年羹尧致败的第一个原因。君主时代最注重名分,君臣大义不可违背,做臣子的要按照各自的官职爵位,做本分内应做的事情,行本分内应行的礼节。年羹尧本来就权重权大,又在自己权限范围以外干预朝中政务,攘夺同僚权力,滥用朝廷名器,于是招来百官侧目和皇帝的不满、疑忌。比较起来,百官侧目尤属小事,皇帝疑忌问题就大了。雍正说不因权重权大疑惧他,这话有实有虚。雍正从政大权独揽,为人自尊心极强,又好表现自己,年羹尧的位尊权重而不能自谨,将使皇帝落个受人支配的名声,甚而是傀儡的恶名,这是雍正所不能忍受的。所以雍正最恨他不守臣节。另外,多少还有点怀疑年要造反,他转述“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的俗谚,把年与争皇位联系起来,就是这种心理的反映。要说雍正怕年羹尧,自属不合实际。他一步一步地整治年,年只能俯首就诛,毫无防卫能力,唯有幻想看旧日的情分,手下超生。他反叛不了。所以雍正说:“朕之不防年羹尧,非不为也,实有所不必也”。至于年羹尧与邹鲁、静一道人图谋不轨的事,显系锻炼成词,原是欲加之罪,既不反映年要造反,也不表示雍正真相信他图谋反叛。

雍正的疑忌不仅是嫉恨年羹尧擅作威福,还因其结成朋党,会危害政治的清明,这是大兴年狱的第二个原因。年羹尧任用私人,排斥异己,在自己身边聚集了一批人。这些人有前面提到过的胡期恒、王景灏、金启勋、王暠、刘世奇、黄起宪,还有陕西按察使黄焜、甘肃按察使张适、神木道李世倬、凤翔知府彭耀祖、西安抚民同知杨廷柏、延安知府李继泰、凉州同知张梅、商州知州王希曾、郃阳知县周文泽、鄠县知县靳树榛、兴平知县梁奕鸿、南郑知县严世杰、三原知县刘子正、醴泉知县马灼、朝邑知县王持权、川东道金德蔚、川南道周元勋、保宁知府王国正、遵义通判崔鸿图、重庆同知杨文斌、嘉定知州金式训、资阳知县靳光祚、南江知县高世禄、巴县知县周仁举、山西平阳知府董正坤、曲沃知县魏世瑛、解州知州杨书、景州知州张基泰、兴安镇总兵武正安、襄阳镇总兵张殿臣、四川提标中军参将阮阳璟,此外还有边宏烈、彭振义、赵建、周仲举、郎廷槐、白讷、常玺、朱炯、赵成等人。这些人不一定都是死党,但与年羹尧休戚相关,荣辱与共,年羹尧形成了一个以他为首脑,以陕甘四川官员为基干,包括其他地区官员在内的小集团。他们基本上控制川陕,在别处虽有声威,然不能掌握。小说《儿女英雄传》所写纪献唐实指年羹尧,说他是经略七省的大将军,“他那里雄兵十万,甲士千员,猛将如云,谋臣似雨”。这是艺术夸张,与实际情况自有很大出入。年羹尧任用私人,开始雍正睁一眼闭一眼,但发展下去,搞宗派活动,则是雍正所不能容忍的了。雍正要他“解散党羽,革面洗心”,又以明珠与索额图党争的事例,说明朋党危害,不行解散,必加重责。以朋党警告年羹尧,可见雍正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雍正传》